第60章

  “啊,那个护工好像自己摔了一跤。”林将夜听着动静,默默道。
  这种鸡飞狗跳的诡异场面,在老宅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虞望宵依然心平气和:“嗯,她爬起来速度很快的,一般人跑步也追不上。”
  “好厉害,普通人类能爬那么快吗?”
  “只要多练几年,谁都可以。她从精神出现问题后,时不时会突然开始练习爬行,谁劝也不听。最初还能正常沟通时,我问她为什么非要在地上爬……她说,心疼孩子。”虞望宵回忆起过去,对于她的奇怪逻辑感到颇为无奈。
  “心疼孩子,那她还动不动打虞凛?”林将夜夜有些纳闷,“行吧,可能这也算是母爱的表现形式……”
  不等他们聊出个所以然,她已经用自己诡异的爬行姿势抵达了后山庭院,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年轻护工。
  老宅一共四层,阁楼算是半个五层,她一路爬下来不到半分钟,速度果然十分惊人。林将夜想到了在海岛时看见的顾老太太们,再看看她此刻分外眼熟的样子,心里涌出丝丝警惕。
  她穿着棉麻布料的长衣长裤,里面的打底是高领羊毛衫,四肢全都戴了厚实的护腕和护膝,以保护她不在爬行时遭遇过多劳损。
  虞家能为她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些。满足物质需求,确保身体健康,定期治疗问诊,能凭借高昂的药费与资源,为她维持体面与生机……但不能再多了。
  林将夜看得分明,也陡然间能闻到异样的枯萎气息悄然弥漫,就像近乎干透的花瓣,挂在枝桠上摇摇欲坠,只需一阵轻风便有可能支离破碎。
  她目前还没有变成活死人,但也只是目前而已。
  显而易见,这个女人同样沉浸在长年累月的未知疯狂中,踏上了通往异变的路。
  现在就要想办法遏制这一过程,否则很快,很快会迎来无法挽回的结局。
  “她叫杜宁,打个招呼?”虞望宵轻轻扶着他的腰,仿佛一切如常般波澜不惊,温和介绍,“嫂子,这是林将夜,前几年林家找回来的小少爷,你应该有印象。”
  名叫杜宁的女人蹲坐在地下,目光从堆积如山的沉重眼纹中挣扎出来,布满血丝的眼睛拼命瞪大,定定凝固在林将夜身上。
  她沉默片刻,一边揉捏自己上衣的衣角,一边极为缓慢地动了动嘴唇。涂满润唇膏的嘴巴,同样被养护得宜,看起来却僵硬又笨拙,仿佛根本不是属于她的器官。
  “咚咚……”
  怪异而不成调的钢琴声,从她体内漫了出来。
  护工惊愕地瞪大眼睛,吓得说不出话,哆嗦着快步向后退去,眼底有不加遮掩的恐慌。
  看来她也不知道钢琴声的源头在哪,直到此刻才初次察觉。
  虞望宵若有所思,对护工招招手:“别怕,你过来,她有多久没主动开口说话了?”
  “……两、两年。”护工小心翼翼绕开杜宁的视线范围,凭借庭院里的假山作为遮蔽,慢吞吞挪到了两人身后。
  “这两年,钢琴声出现更频繁了,是吗?”
  “是,是的,但一般是半夜四五点这样才会响。我透过窗子检查了好几次,夫人基本都在好好睡觉的。虞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闹、闹鬼了吗……”护工一边哆嗦着,一边给自己也点了三根线香。
  她慌慌张张对着杜宁拜了拜,又颤抖着转身拜了拜棺椁里的安详老人,手忙脚乱的,已经不知道该念阿弥陀佛还是无量天尊了。
  “咚、咚……”
  钢琴声再次幽幽响起,穿透性极强,在后山里不断回荡。吓得护工险些烫伤了自己,但杜宁的眼里并没有她。
  这场面与昨夜icu病房里的林将夜有一丝相似,同样出现了“不用嘴巴就能大声说话”的诡异现象。唯独旁观者的反应截然不同。
  杜宁一直看着林将夜,似乎有些好奇,歪了歪头,手脚并用地慢慢靠近他。
  若是忽略她眼尾那些惊悚的皱纹,林将夜甚至觉得……她的表情很纯粹无害,是一种近似于婴孩的纯真,没有活死人那种强烈的攻击性与恶意。
  这一点虞望宵也能看出来,他不想惊扰她,打破眼前的和平局面。
  于是他看向护工,语气平稳,透着令人安心的意味:“去休息吧,给你放一周的假。如果实在害怕,这个月底之前找管家办辞职就好。”
  “不、不用放假!我不在,夫人就没人照顾了……她们都害怕夫人,照顾不好的,只有我不怕。”护工一惊,慌忙推拒。她这时反而态度坚定了不少,说话也不再磕磕巴巴。
  虞望宵轻轻弯唇:“嗯,那就辛苦你了。”
  “不,不辛苦不辛苦……”
  送走了慌乱的护工,庭院里再次安静下来。
  而与此同时,杜宁一直在慢慢朝林将夜的方向靠近,终于到达触手可及的距离。
  她那略显纤瘦的手一点点抬起,贴在林将夜的膝盖上,顿了顿,感觉好像不太对,随后艰难地向更上方探去。
  可是不知为何,她好像完全忘记自己可以站立,无论怎么努力也够不着目标,表情逐渐变得焦急,钢琴声几乎在她体内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共振,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林将夜摆摆手让虞望宵先别靠近,仔细观察她手指的方向,又很认真地哼了几句钢琴的怪异音调。
  紧接着他恍然大悟,半蹲下来:“嫂子,你想摸一下我的脸,确认我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你产生的幻觉,对不对?”
  “咚咚咚咚——!”
  下一瞬间,林将夜听到了一段沉重又响亮的低音,这代表她很高兴。
  林将夜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听懂,但他就是可以。只要仔细倾听钢琴声的情绪,便能清晰感知到杜宁的情绪。
  杜宁看起来确实喜出望外,轻轻伸手碰他的脸,只碰了那么一下就像触电般收回去,犹豫半晌后,又碰了一下。
  “怎么样,我很真实吧?绝对是真的。话说回来……你真的是杜宁吗?”
  “咚、咚……”
  林将夜想了想,随手拿起一根枯树枝,在泥土里写下清晰的“杜宁”而字,指给她看:“长这样,认识这个名字吗?”
  “咚。”
  杜宁有样学样,也给自己找了一根枯树枝,笨拙地在脚下写写画画。
  她将树枝用力握在拳头里,笔触非常稚嫩,用的力气也不对。挣扎许久才终于写完,而且很明显少了许多笔划,缺胳膊少腿的,像歪歪扭扭的儿童画一样。
  但即便如此,林将夜和虞望宵都能看出她写了什么。
  ——虞凌。
  林将夜疑惑偏头,飞速给了虞望宵一个求知的眼神。虞望宵摇摇头,眸底难得透出几分疑惑。
  这个名字太诡异了,虽然读音近似,但绝对不会是虞凛。单从字体结构来看,杜宁哪怕只有小孩的智商,也不应该写出如此复杂的错字。
  林将夜大胆猜测:“所以,你的名字不是杜宁,对吗?你是虞凌?”
  “咚咚!”
  “你的爸爸叫虞朝源,你的妈妈叫杜宁,是这样吗?”
  “咚咚!”
  杜宁高兴地露出笑容,甚至兴奋地拍了拍手,然后转身背对着林将夜,自顾自用枯树枝继续写写画画起来。
  像是找到了一个有趣的新玩具,她玩得非常投入,乐不思蜀,转眼就画出了好几个圆滚滚的人脸。
  林将夜悄悄偷看她的涂鸦画,发现这些人脸的特征都各有不同,长发,短发,光头……
  他没有打扰她的创作,轻手轻脚挪动到虞望宵身边,小声问:“哎,要不咱们再仔细回忆一下?你确定自己只有一个侄子?”
  “确定,但也不一定,”虞望宵若有所思,“虞朝源和杜宁结婚的时间很早。大学还没毕业,家里已经安排他们办了婚礼,毕业后直接领证……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出生。”
  毕竟是年龄相差二十多岁的兄弟,作为虞家的老来子,对于虞朝源年轻时那些事迹,虞望宵的了解一直不算很多。
  他只能通过长辈的描述来回忆,当然也不是没有暗中调查过,为了自保兼顾夺权,虞望宵没有放过任何一条有效信息。
  但豪门忌讳丑闻,能压下的风声都被早早按死,能封住的嘴巴也全都牢牢封锁。敢于随便传播的,恐怕几十年前就被扔进了海港里。
  “也就是说,假设他们在你出生之前,已经生了一个孩子,只是没有养大……这是可能存在的,对吧?”林将夜小声说,“但虞凌这个名字,听起来和虞凛也太像了,好奇怪啊。”
  “嗯,很奇怪。如果按照北城人的发音习惯,虞凌和虞凛,读起来是一模一样的,因为他们不擅长区分前后鼻音。”
  虞望宵说到这里,稍稍停顿,视线上移到二楼的一角,继续道:“杜宁就是北城人。她来a市上学之前,从未离开过北城。”
  这一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林将夜循着他的目光一同向上看去,是虞凛的房间。他与站在落地窗前的虞凛对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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