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谢存秋依旧没什么精神地点点头,乖乖拿起了小叉子。
傅柏宁揉了把谢存秋的头发,既是检查又是安慰,随后就继续准备晚餐了。
接下来三四十分钟两人没说几句话,他隔三差五地给对方投喂一口,这么安静的氛围,他没觉得无聊,也不感到尴尬。
两人就坐在吧台边吃的晚餐,直到放下筷子了,谢存秋才没什么表情地开口道:“佳霖跟你说的吧。”
“对,”傅柏宁坦然道,“但过来是我自己的选择。”
谢存秋垂下眼,盯着盘子上交错的花纹,低声道:“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就好,也不是第一年了,没事。”
傅柏宁注视着愈发冰冷淡漠也越发乖巧的谢啾啾,靠近了些,坦言道:“我知道你一个人也能迈过来,可我舍不得。”
谢存秋的眼睫颤抖了下,没动作。
傅柏宁接着道:“我跟父母之间没什么亲情可言,不会被他们影响太过,但你不一样,你的父母是很好的父母,你有融洽的家庭,所以会在意、会难过,都很正常。
“存秋,把难过分享给另一个人,会轻松很多,要不要试试?”
谢存秋沉默了半晌,终于抬起头,迎接他的就是傅柏宁和煦又暖融融的目光,无尽宽纵与包容,似乎是只给他一个人的温柔。
他咬了咬嘴唇,眼眶有些酸涩。
都说亲人的离世是一场淋漓不绝的梅雨,漫长又潮湿,而事实上确实如此,从父母骤然离世,从他的家庭突然分崩离析开始,他心底里那个地方一直都是片废墟。
他想要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家。
那才能真正意义上地实现重建。
他刚要开口,这时腹中传来轻轻的一下颤动,他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宝宝在动,是胎动。
这是新生命第一次给他如此真切的存在感。
他抬手轻抚在腹部,眼神一直盯着近在咫尺的人,对方带给他的是前所未有的安定感,是家的感觉。
一个家。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那些压在心底里的情绪冲破樊笼涌了上来。
傅柏宁说完刚才的话之后在耐心等着,对在意的人,他从不缺乏耐性。
但是。
谢存秋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向他时,一双眼湛亮得连最璀璨的星子都要退避三舍,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他。
水雾凝成水珠,再到滚滚落下,似乎只发生在两秒之间。
一眨眼的工夫,眼前人的泪水就沾湿了脸颊,悄无声息,又猝不及防,一路流淌到了他的心里。
在他的心尖尖上泛起阵阵烧灼。
第32章 章三十二
傅柏宁很清楚谢存秋的脾性, 是冰原下的烈火,是带刺的玫瑰。
有雷厉风行的智谋、不留情面的狠绝、强势倔强的自尊、锋利带毒的尖刺,也有着最富魅力的性情。
所以, 面对此情此景, 他着实被吓了一跳,怎么都想不到谢存秋会当着他的面哭成这样,还一点声音都没有。
当强者示弱,会让人更加心疼。
这大约是因为对方还有一颗很软很软的心。
他都没想到去抽纸巾,抬手就去擦谢存秋脸颊上的泪痕, 但越擦越多, 这双桃花眼好像突然变成了汩汩的泉眼。
直到意识到只用手擦不干,他才后知后觉地抽了纸巾给继续擦。
谢存秋有点愣,都没发现自己哭了, 看傅柏宁有些诧异、有些慌张、还有点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 才怔怔地回过神来。
太傻了,真的。
两个都傻到冒烟了。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 跟对方说自己没事,别担心,但话到嘴边忽得变成了一声短促的抽气声。
他眨了眨迷蒙的双眼,近乎是破罐破摔的,直接抱住了眼前人,把脸埋在对方的肩窝处。
再没忍住哽咽。
傅柏宁僵了下, 又很快放松下来, 把谢存秋搂在怀里,偏过头贴着对方的头发,一下一下抚着怀里人的后背。
哭出来就好, 比一直压在心底里强。
他没开口,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陪着,直到对方慢慢止住眼泪。
谢存秋从傅柏宁怀里直起身的时候,都有一点懵,不知道是掉眼泪掉得脑子有点缺氧,还是情绪决堤后整个人的理智不在线,他怔愣着晃了下左脚,轻声道:“我是小腿有点抽筋。”
嗯?
傅柏宁看着一双眼通红的谢存秋,也不去戳穿什么,顺着道:“腿抽筋确实很疼,掉眼泪也正常,我给你揉揉。”
“……嗯。”
傅柏宁把高脚椅稍微往后挪了些,握住谢存秋的脚踝,让对方的脚抵在自己腿上,给人揉着小腿肌肉。
他略垂着眼,目光落在谢存秋光裸的脚背上,流畅的线条极富劲瘦的美感,白皙莹润,触感细腻,连脚趾指肚都是透着淡粉色的浑圆,真就完美得毫无瑕疵——
起码在他眼里是如此。
他仔细给对方揉着,没问什么。
而谢存秋看着眼前人微垂的、温柔到让人心尖酸软的眉眼,无声地笑了笑,在对方面前,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他的嗓音略微沙哑,缓声道:“今天是我父母的十周年忌日,上午跟叔叔阿姨和佳霖一起去了墓园祭拜。”
傅柏宁抬起眼,谢存秋没什么表情,是累到极点、难过到极致时的那种空白,但还湿润着的眼里依旧带着并不遮掩的失落情绪。
他接话道:“已经十年了,当年……”
开了口,接下来的话就顺畅多了,谢存秋接着道:“当年他们出事很突然,我收到消息的时候都没敢相信,直到、直到在医院见到他们。
“太突然了,真的……太突然了。
“我们还说好了周末一起去妈妈的乐团看演出,突然、他们突然就都离开了,我甚至没来得及跟他们再说一句话。
“我突然就没家了。
“但我没时间伤心难过,变故突发,集团这边多的是虎视眈眈的人,尽管我父母一早就立了遗嘱,股权和总裁的位置都给了我,但多的是不服的人。
“我现在都不知道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睁眼就是忙,但忙起来也不全是坏事,除了工作,可以什么都不去想。”
听谢存秋语气平静地讲完这些,傅柏宁的感受却一点不平静,宛若惊涛拍岸,让他心里揪着疼。
他宽慰道:“那时候你刚刚成年,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一切,而且做得很好,这些年很难,是真的不容易,但好在都撑过来了。
“你爸妈一定会为你骄傲。
“存秋,你不是一个人,以前有你的发小、叔叔,以后还有我,不管怎么说,你都不是孤身一人,有话尽可以倾诉,比一个人硬撑着强。”
谢存秋扯了扯嘴角,略带自嘲道:“可我之前说不出口。
“他们待我好,我知道,只要说出来总能得到安慰,但我就是没法开口,说来好笑,不过是一点羞耻感和自尊在作祟,不想袒露那样软弱的一面,即便很清楚他们不会嘲笑我。”
傅柏宁能理解。
谢存秋这么要强的人,接手公司时之所以手腕狠,主要是为了震慑那些观望的、甚至是有异心的人,快速立威后就不能流露出一丝软弱,不然容易被群起攻之。
一个因为父母骤然双双离世而被迫戴上面具走进修罗社交场的、刚成年的学生,这一路走来的艰难苦痛可想而知。
在那样的忙碌中,谢存秋还出色地完成了学业,方方面面都做到了无可挑剔。
而在余佳霖父子俩跟前呢,也倔强地不肯展露弱势。
不愿意开口诉说难过与艰辛,一切负面情绪都闷在心里自己消化,是对方做得出来的事情,如此骄傲倔强又要强的人,哪怕是对发小、对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叔叔,都难以开口。
而现在,他何其有幸。
他倾身靠近了些,嗓音温柔徐缓,道:“我很感谢你跟我说这些,我也很感谢你终于能把这些话说出口,存秋,有些事情我没办法承诺你,但是,我向你保证——
“我会一直陪着你。
“只要你需要,我都会在你身边,你可以随时找我,随时。”
谢存秋不怀疑傅柏宁的真诚。
对方的眼睛干净温暖,只是这么看着,他就觉得心里那场阴雨好像慢慢变小了,不再那么铺天盖地地往下砸。
他轻声道:“我没办法跟佳霖和叔叔开口,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是什么?”
“我明白他们是真的关心我,但说到底,他们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我跟佳霖几乎无话不谈,可他早晚会恋爱结婚有新的家庭,所以……”
谢存秋顿了顿,定定地看进傅柏宁的眼睛里,最后道:“总觉得隔着一层。
“我被突然地丢下过一次,不想那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我想要的是一个只属于我的家,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