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的妹妹回来了 第58节
到下午六点半,赵大勇父子俩和舒今越准时在省医院大门口汇合,“你们等很久了吗?”
“没,没,就一会儿。”
赵大勇很紧张,脸色有点红黑红黑的,嘴唇也微微颤抖,似乎这次检查就能决定他的生死。
小赵紧紧扶着他的手臂,眼圈红红的。听他的意思,他爸下午回家后又反悔了,不想做那个什么检查,总觉得不做检查他还能多活几天,检查一做就是判死刑,一下又说万一单位知道,他就没办法给他们母子俩留点赔偿款了,一会儿又哭着说对不住妻子,嫁给他这辈子一天好日子没过上云云……是他们母子俩安慰半天才让他打消退堂鼓的念头。
会恐惧才是正常的,今越一点也不怪他的“反复无常”。
她耐心地安慰他,“赵大哥,您要是信得过我的话,您就听我一句,你生的病绝对不是肠癌。”
赵大勇只会“诶诶”的,也不知道是听没听进去。
三人在夜风里等了一会儿,莫书逸穿着白大褂来接他们,“抱歉让你们久等了,科里有个病人情况需要处理一下。”
他以前在苏国修的是外科,后来去了日国学了内分泌,现在省医院心血管内科工作,但因为懂得多,来找他的病人也很多,不仅是心血管和内分泌,就连一些骨伤、呼吸、消化的病人也想住进他们科。
舒今越当时不知道他这么出名,是后来跟舒文韵聊起来,她才说他们区医院都知道这个海归博士,说他简直是省医院的金字招牌。
而这块招牌至今还单身,那更是钻石王老五一样的存在,听说有两个女护士为了争跟他搭班的机会还曾打起来。赵婉秋当时听得嘴角抽搐,“咱们护士群体没这么没见过男同志吧。”
临床工作那么忙,她以前对科室里的男医生可没什么好印象,他们写字龙飞凤舞,她看不懂医嘱还跟人吵过架,在她嘴里,这种不负责任的男同志就是长成电影明星她也不希求多看一眼。
下班了累得要死,只想回家休息,谁还管你科室里哪个男医生长啥样的,反正值过夜班的人都知道,身上一股子馊味儿,谁会稀罕?
而舒今越现在看着前面带路的莫书逸,心说老妈还是没见过“世面”啊,这不眼前就有一个值夜班也值得英俊潇洒的?
莫书逸身高腿长,白大褂穿在身上就像走时装秀,跟那些秃头主任完全不是一个水平。再配上他深邃立体的五官,经常挂在嘴边的微笑,她相信有人为他打架的传闻应该不夸张。
“昨晚说好了,咱们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朋友马上出来。”莫书逸带他们到一间诊室门口,现在没有病人,显得空落落的。
刚才他就打量过赵大勇,看他脸色看不出什么,走路姿势也算正常,没达到虚弱的程度,其实他也怀疑他并非肠癌。今越坐他对面,也没再单独介绍赵大勇的病情,主要是怕父子俩不自在。
“莫医生吃饭没?”
“我说没吃你是不是要请我?”
“正有此意,不知道莫医生肯不肯赏光。”
莫书逸笑笑,“开玩笑的,我吃过了,今天我值班,科里只有一个年轻医生和我,我不能走太远,吃饭就下次吧。”
舒今越也不勉强,人家工作要紧,“行,那说好了,这个星期天你有时间吗?”
没有时间的约饭,都是敷衍。
“好。”俩人说好吃饭地点和时间,那边影像科的医生出来了,说现在没病人,让他们进去。
所有人都站起来,唯独赵大勇,双腿打颤,似乎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还是小赵和莫书逸把他扶进去,躺到检查床上。
本来说是做x线检查,后来莫书逸提议先做超声,要是不能确认再做进一步的,今越一想也是,如果变声就能看出来,那就没必要吃辐射了。
王医生看起来四十来岁,人很和蔼,也客气,没一来就上检查,而是温声询问赵大勇平时有什么症状,这些不舒服出现多久了,有没有在别的医院做过什么检查,进行过那些治疗之类,慢慢的赵大勇没那么紧张了。
趁着他放松,王医生立马将探头放到他身上,最先看的当然是小腹凸起处。
结果,他前一秒还轻松地聊着家常的嘴巴,立马就“哦”一声张圆了,甚至还皱起眉头,“咦……”
刚还轻松的氛围立马紧张起来,所有人屏住呼吸,看向王医生。
但他并未说话,也顾不上说话,他的神情比任何人都凝重,连忙用探头继续在周围探了几次,又往上往下,左右都看。
那个小小的探头,仿佛在肚子上画出一幅地图。
而画地图足足用了漫长的五六分钟,这段时间里,谁都不敢大口呼吸,生怕会打乱他的节奏。
终于,他晃了晃探头,呼出一口气:“你没有肠癌啊,反正至少超声上是看不出来。”
赵大勇仿佛一条被摔上岸的鱼,大口大口的喘气,不知道是劫后余生还是垂死挣扎。
“不过——”
大家的呼吸又被吊起来,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心说不是肠癌,而是其它部位的癌症?那跟肠癌又有多大区别。
“我从没见过这么严重的……”医生话未说完,赵大勇忽然呼吸急促起来,“严重”两个字让他胸腹猛地收缩,像是被人捏住脖子的大公鸡,喘着粗气扑腾翅膀。
王医生只好把话憋回去,劝赵大勇:“放轻松,没事儿,我再看一下。”
舒今越观察他的神色,斟酌着问:“突出的部分是不是胃?”
王医生看她一眼,“对,初步判断是胃,但这个位置……”
“是严重的胃下垂,对吗?”今越继续问。
“你看出来了?你也是搞影像的同行吗?”王医生其实并不是很确定,因为他在临床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严重的胃下垂,都垂到骨盆里面去了!
胃本来应该在左上腹,而赵大勇的都掉到骨盆里去了,这啥概念呢,就像本来应该长在地上的桃子,却像土豆一样长到了泥土里,这么高的落差变化,他就是再怎么经验丰富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而这个小姑娘居然知道,他怀疑她应该是同行,且是同行里水平不低、悟性很好那种。
“嘿,老王你可猜错了,咱们小舒医生是中医,她通过把脉得出这个推测,只是不确定,所以想找你来帮忙验证一下。”莫书逸接茬道,然后也感慨,“我也没见过这么……的,难怪病人会胡思乱想。”
用老百姓的语言说,胃都掉到肠子的位置上了,不懂医的人以为是肠子的问题,哪能想到是本该“高高在上”的胃啊。
再加上又有家族病史,平时症状表现也以肠道为主,难怪他自己会往肠癌上想。
“既然小舒把脉已经有了猜测,是什么让你还不确定?”
“在中医理论中,胃下垂一般还伴随面色萎黄、神疲乏力、大便稀溏、胸腹胀闷、恶心泛酸这些脾胃气虚的表现,可赵大哥全都没有,所以我才不确定。”
“既然没有消化系统的症状,那你是从什么线索推测他胃下垂的?”王医生是老影像了,他不信什么中医把脉那一套,再怎么厉害的中医也不可能长透视眼,更别说眼前这个年轻小姑娘,她哪怕从出娘胎就开始学中医,现在也就顶多学了二十年,还没他的临床经验长,怎么可能嘛!
“因为赵大哥的脉象是大而虚的,就像一根没有水的皮管……”巴拉巴拉,她把昨晚的把脉结果说了。
可这些枯燥的理论在两个西医听来,就是在听天书。
好吧,舒今越放弃跟他们解释了,“反正,那样的脉象,结合他的症状、工作经历、饮食习惯,我有了这个推测。”
王医生听得一头雾水,其实他更相信科学,“小舒医生,你真的确信自己没学过影像?”
舒今越学是学过一些,但都是做阿飘的时候跟在医学生背后看的,有时候看着看着他们就打开手机玩手机去了,有时候是看电视,有时候是刷美食博主,阿飘恰好也对这些感兴趣,所以学得就很碎片化。
毕竟,手机对阿飘也是有致命吸引力的。
“没有,她以前在农村插队,跟着学过一些中医,现在在防疫站工作,也没机会接触影像学的相关内容。”莫书逸替她解释。
王医生张了张嘴,心说那就见了鬼了,看来可能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吧,毕竟刚才自己操作的时候或许她看见了也说不定。
他又看了看玉树临风的莫书逸,这说不定是新型追求方式呢?莫书逸这只花孔雀可是把全院女同志的心都勾走了。
王医生想到那些传闻,忍不住想笑。
他一笑,赵家父子俩就彻底放松下来了,他们连忙问舒今越啥是胃下垂。
今越解释一遍,又补充道:“赵大哥的情况虽然不是癌症,但下垂也比较严重,还是需要赶紧治疗。”
“都垂到骨盆了,应该尽快安排手术,缝合肝胃韧带,对了老莫你不是认识外科一刀吗,正好让他来做这胃固定术,到时候看我能不能去观摩一下。”
莫书逸答应,既然找到自己这里来了,肯定是会帮忙的。
然而,一听说要做手术,赵大勇刚燃起来的希望又破灭了,“这,我们,我们回家考虑一下,行吗?”
“当然可以,但希望你们尽快过来手术,因为长期胃下垂可能导致肝、脾、横结肠也下垂,对你的呼吸系统和循环系统也会有影响。”
赵大勇听不懂这么多,但他知道,这个病不是肠癌,这就够了。
辞别莫书逸,舒今越带着赵家父子俩来门口坐公共汽车,也算他们运气好,刚出门车就来了,两家人在一个方向,能同坐七八个站。
“赵大哥您看我没说错吧,你的病就是个普通的消化系统疾病,不是你想那个。”
赵大勇点点头,有种劫后余生的幸运:“这病严重不?”
“要是一般的倒不严重,但你的时间拖长了,已经达到重度,是需要马上治疗的。”
也不知道他是比较能忍,还是怎么回事,这么严重的下垂居然没多少胃部的不适,要不是今越留意到他的脉象不对劲,说不定也要误诊。
但好在即使中医误诊,也还有现代医学的检查手段,龙国人多幸福呐,有两套体系为他们的身体保驾护航。
“做手术要很多钱吧?”
今越没出声,胃固定术在这年代也是需要开腹的,而且他胃下垂太厉害,开腹的切口应该不会小,费用高是一方面,对身体元气的损伤也是不可忽视的。
“小舒医生你能通过把脉知道我是胃下垂,那是不是也能给我用中草药治疗?我不做手术可以吗,我想先试试中药……我们家情况你也知道。”
后面这句很小声,但小赵还是听见了,他连忙劝:“爸,你不用管钱的事,直接做手术吧,我这婚结不结不重要,你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说啥胡话,怎么不重要,成家立业、传宗接代是你的责任,哪个男人不是这么过来的,别说胡话。”
舒今越只当没听见,他的观念就这样,也没必要跟他争论。
小赵低着头,“要是让你把治病的钱拿来给我结婚,那我宁愿不结。”
“放屁!”赵大勇一生气,脏话就冒出来,还气得一口口水呛起来,“我这么多年在外头累死累活为的是啥。”
舒今越让他打住这些老黄历,其实作为子女她挺不喜欢父母说这些的,但凡他们想说服子女都要用自己多年的苦难和为这个家的付出说事,似乎除了这个,他们没有别的能说的一样。
看得出来,赵大勇是典型的老一辈龙国式家长。
“赵大哥,中医药对这个病是有一定疗效的,但你的情况比较严重,具体能有多大作用,我不确定。”
“没事,我懂,我能接受一切后果,你说过我不会一直这么倒霉的,对吧?”赵大勇搓搓手,感觉中气都更足一些,“小舒医生,今天太晚了,我明天过去找你,你就给我开药吧,成不成?”
“行。”舒今越其实也想试试,超声检查验证了她的猜测,她现在自信心爆棚,还想进一步验证自己的治疗思路。
对,她就是这么容易膨胀,反正年轻嘛,就要自信!
赵婉秋和舒老师还等在胡同口,见她下车顿时迎上来,“怎么样?”
今越把事情一说,老两口也跟着高兴,“不是癌症就好,其他病慢慢治,总有办法的。”
“就是没有办法,也能带病生存。”赵婉秋顿了顿,“对了今越,你快跟我说说那个脉象有什么不对的,我记得上次给黄梅她妈,也就是黄阿姨看病的时候,你没把脉就知道她白带多、子宫脱垂,赵大勇的跟她都是内脏脱垂的疾病,有什么区别?”
是的,上次黄阿姨的脱垂,她的脸色非常黄,黄到今越不注意都不行,但这次赵大哥的却是脸上看不出什么,而是从脉象上体现的,两次的脉象又都不一样,可病机却都是一样的……今越巴拉巴拉讲了一通,赵婉秋听得津津有味。
“也就是说,中医看病,明明是不同的病,但只要生病的机理一样,就能用一样的治法,对吗?”
“对,这叫异病同治。”
“那我看你给我找的书上还有同病异治呢,那又是啥?”
舒今越想着一时半会儿也不好解释,“妈不着急,你先把这两个病例消化一下,等以后遇到同病异治的情况,我再跟您说。”
主要是她也累了,从昨晚一直忙到现在,今越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躺床上,抱着软软的被窝滚一圈。
她的床虽小,却是她最温暖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