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的妹妹回来了 第66节
舒今越很想来两句善意的谎言,但又怕给她希望会让她更失望,只能保守地说:“目前还没确诊,万一不是呢,我这人就是容易大惊小怪,不信你问玉兰姐。”
李玉兰昧着良心说是是是,先稳住三嫂的情绪再说。
李三嫂娘家只有一个哥哥,那哥哥这两年好像还越发傻了,以前好歹还能帮着生产队放放牛羊混点工分,现在别说放牛放羊,他自己生活都成问题,在村里被谁逗惹一下就发狂,胡乱骂人、砸东西、打人是家常便饭,十足的“武疯子”。
三嫂娘家父母很需要这个孩子,甚至家里这边也商量好了,等孩子断奶他们就抱过去养,过继给她哥传宗接代,到时候两边一起出钱出粮养着,当然要是三哥三嫂舍不得的话,也可以只是改姓,养还是养在李家这边。
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最不好说话的大家长也说通了,结果却在中途被传染了肺结核……这难道就是天意吗?
李三嫂越想越难过,李家兄妹俩安慰半天也没多大作用。
舒今越看着房顶,这时候医疗条件有限,她自己要是感染了的话,需要规律用药,少则半年多则说不清了,具有强传染性的时候需要隔离,等不具备传染性后应该能回家,到时候跟家里人的碗筷、水杯都要分开……她有点担心,二哥结婚的时候自己还能不能上桌吃饭。
不过下一秒,她就觉得自己多虑了,她可是中医,老祖宗没有异烟肼利福平的时候这种病也不是无一生还啊,她完全可以用中药调理,甚至……
她看向李三嫂,没说话。
很快,李家人下工回来,李玉兰隔着门板跟他们把事情说清楚,大家都很紧张。
“你们别紧张,舒医生跟我们在一起,你们先找几块干净头巾放在门口,我们会自己开门拿。”李玉兰心想自己和舒医生没怎么跟三嫂正面接触过,说不定还没感染过呢?况且三嫂现在最需要的是三哥陪伴而不是她们,“妈,你帮我的房间门打开,我和舒医生去我房间里待着吧。”
要是虚惊一场,那倒没啥,要真是肺结核,那少一个人感染也是好事。舒今越是她要求叫来的,不能让她被感染。
李妈妈连忙让老大媳妇去照办。
舒今越刚才就当机立断撕掉一件干净衣服,给每个人做了一个简易口罩,但这得定期更换,没有头巾方便。
“然后再去大队部给这个号码打电话,嗯,就说舒今越被困在李家村了,她怀疑另一个王家村有结核病人,让他们快点来人。”
等电话的时候,房间腾出来,今越和李玉兰搬过去,一下子觉得轻松不少,不用再听李三嫂的哭声。
其实今越倒不是烦她,她只是需要一个稍微安静一点的环境来思考。
李玉兰为了不打扰她,自己找来本小说看起来,可惜没一会儿,李家人回来说:“这个电话我们打过去没人接,响了挺久没人,要不咱们还是打给县医院吧?”
县医院的电话今越没有啊,她刚才给的是街道办的,想着无论是谁接到,只要一听说是传染病肯定会去转告朱大强,他再去区里要人过来就行,谁知道居然没人接电话。
不过想来也是,街道办值班本就没什么事,一年到头可能都接不到几个紧急电话,值班人员不在岗也不是稀奇的,这年头也没人会去查岗。
今越脑袋迅速转动起来,“那你们帮我打这个号码,给这位徐同志说,我被困在李家村,高度疑似肺结核,让他去找我们领导,他知道该怎么做。”
她就只记得单位和徐端家里的电话,这时候天都黑了,他应该在家。
但这一次,李家人过了快二十分钟才回来:“舒医生,电话打通了,但听他家人说这位徐同志还在单位加班,他们先打去单位找他 ,他一听说是你的事立马就回来了,接电话的时候还喘气呢,像是跑回来的。”
李家人抹了抹头上的汗,那位徐同志可是很不好对付,他们有种被公安同志审问的感觉。他冷静,克制,时间地点人物非常有条理,问完还要重复对一下,李家人隔着电话线手都是抖的。
“那位徐同志人真好,问了咱们很久,问得特别详细,还让咱们转告你,不要担心,他马上带人来,还说让咱们赶快给你送饭,生怕饿着你。”
舒今越在心里小小的算了一下,电话讲了十分钟,那他在路上的时间就十分钟不到,可从物资局到金鱼胡同,骑车也要十五分钟呢,他到底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赶回去接电话的?
这人真是,她又不是被困在老虎洞里,至于这么着急忙慌的吗。
李玉兰的妈妈是个直爽人,一边说着那画面,一边哈哈大笑,一时间屋子里的紧张气氛被冲散不少,“饭菜我们正在做,好了就端上来放在门口,你们自己出来取啊。”
同样是李大妈,这却是另一位很招人喜欢的大妈。
饭菜是分开用两个碗装的,底下卧着两个大白馒头,上面是一些小葱炒鸡蛋、切好的大片腊肉,还有一些酸辣土豆丝,因为舒今越说要清淡饮食,所以不是特别辣。
吃的时候她和李玉兰也是各吃各的,各自占据屋子一个角落,尽量不说话,省得飞沫传播。
“今越,这个徐同志是你朋友吗?”如果是亲戚或者长辈,她应该会加称呼。
“嗯。”
“那你朋友真好,听说你出事这么着急,难怪你谁的电话都记不住,只记得他家的。”
舒今越心头一动,是啊,她怎么唯独能记住他家的号码?明明她一次也没打过。
难道是人的潜意识,早早就想到会有需要他帮忙的时候吗?
“这个徐同志是男同志吧?”李玉兰嘿嘿笑了两声,想再开个玩笑又觉得不合时宜,现在可是要紧关头。
饭吃完,李家人把她们的碗筷收下去用开水煮的时候,村口就传来汽车轰鸣的声音,“请问这里是李玉兰同志家吗?”
是徐端的声音。
舒今越忽然鼻头有点发酸,他们都说他在单位加班那肯定是没吃饭的,这才半小时又赶到村里,还包括去找朱大强……他是饿着肚子一秒钟都没耽搁呀。
这人怎么这么心急,她这里是疑似肺结核,又不是来救火,至于这么赶吗?
“玉兰姐,家里还有多余的饭菜吗?能不能给徐同志准备一份,悄悄的,别在人前给。”
李玉兰捂着嘴笑,“得嘞,放心吧。”
她还要让老妈好好看看这个徐同志是不是三头六臂,怎么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干出这么多事来!
正想着,就听见一个沉稳的脚步声来到房间门口,“苏今越,你在里面吗?”
男人的声音醇厚得仿佛大提琴的音色,抚慰了今越心头的焦躁,她立马站起来,“是,我在,你怎么来这么快?”
徐端却没回答,反问她吃饭没,吃了什么,身上衣服穿得够不够,会不会觉得冷。
“哎呀徐同志你就放心吧,舒医生和我家玉兰在一起,屋里的衣服也是干净的,随便穿,饭已经吃过了,舒医生还吃了两个大馒头呢!”
李妈妈都听不下去了,立马抢答。
李玉兰在屋里笑,舒今越脸有点红,这人真是的,她又不是三岁小孩,不知道肚子饿不知道冷啊?还当着这么多人面问,她不要面子的吗!
徐端倒是面不改色,“多谢,烦请婶子多照顾她一下,她年纪小。”
李玉兰用嘴型学徐端说话:她~年~纪~小~
舒今越脸蛋爆红,一个两个的怎么这么讨厌!
很快,李家人给他端来一份饭菜,他也没拒绝,站着三两下扒拉完,吃得干干净净,又站在门口跟舒今越说了几句话,这才下去跟朱大强等人汇合。
朱大强带来的人跟李家人说了几句,然后迅速取到李三嫂的痰液,还给她抽了血,当场让人送回区防疫站培养和化验,舒今越和李家兄妹俩没咳嗽,也没发热,就暂时先放一边。
“另一队同志去了你说的王家村,应该很快就能取到那边的痰液和血,如果痰液检查是阳性的话需要带回防疫站做x线检查,看看肺上的情况,李三嫂因为怀着孕,事情有点不太好办。”朱大强隔着门板跟舒今越说。
“不过先不着急,万一又是虚惊一场呢?”这时候的这四个字真是最幸运的字眼,今越想起自打自己去上班,已经发生过两次了。
一次是疑似血吸虫病,一次是疑似手足口病,每次大家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全力以赴,完全按照确诊的规模和程序来防范,全员出动,二十四小时轮换值守。
虽然连续两次都是大动干戈之后虚惊一场,但整个防疫站,却无一人埋怨。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以龙国目前的医疗水平和卫生情况来说,无论是什么传染病,只要是具有传染性的,都将会是一场灾难,很多人会因为他们的一个疏忽染病,免疫力差的老弱病残孕会为此留下后遗症,甚至失去生命,失去孩子……
宁愿他们忙碌一点,辛苦一点,也好过真的传染病蔓延。
舒今越一边想着,一边听朱大强和徐端在外面商量处置措施,没看出来他居然对这方面也懂一些,朱大强抛出来的话题他都能稳稳接住。
“苏今越,现在时间晚了,你们先休息吧,我们需要回市区一趟,要是有什么情况就给我家里打电话,打不通就打单位的,还记得吗?”
“记得。”
“那你背一遍,单位号码。”
舒今越大窘,“你当我三岁小孩啊,不记得我刚才能给你打?”其实她真的只记得徐家的,他单位的还真记不住。
但她舒今越是谁啊,输人不输阵,无理也要搅三分,必须不能让他知道!
徐端沉沉的笑了两声,今越猜他一定是笑得胸脯都震起来了,随即报出一串数字,“记住了吗?”
舒今越咬着后槽牙,这人是有透视眼吗?她好不容易说个谎也要被他识破。
但他似乎很执着,她要是不把他单位的号码记下来,他就不肯走似的,今越咬咬牙,跟着重复两遍,“记住了记住了,快走吧。”
他脚步声走开一点,今越连忙又补充:“开车慢点,不着急的,即使真是肺结核,也不急在这几分钟,知道吗?”
“嗯,再见,苏今越。”
终于,脚步声不再犹豫,下楼去了。
李玉兰打个哈欠,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个徐同志叫你苏今越啊,你不是姓舒吗?”
今越早就发现,他对自己本名似乎有执念,平时叫她只叫这个,上次把她介绍给蒋卫军两口子也说这个。
今越向李玉兰简单说了自己的身世,没提苏家和徐家的渊源,她想,即使是这份恩情在,徐端也早就还完了吧,至于还这么紧张吗?他对恩人之女可真好,谁要是他恩人谁都得笑醒。
所以,他强调她姓苏,可能就是基于对她生父的感激?
“你说多久能出结果啊?”李玉兰又开始发愁了。
“只做痰涂片的话,明早应该就能出,痰培养需要几个星期吧。”
“哦……那我三嫂要真是感染了肺结核怎么办?”李玉兰双手抱头,刚才她一直安慰三嫂没事没事,可现在静下心来,怎么会没事呢?
要是真的感染,那孩子是不能要了。这么大的月份引产,伤身体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三嫂怎么能接受得了?
“盼了这么多年的孩子,本来昨晚她还跟我说小家伙在肚子里动得可欢了,每天一到饭点就蹦跶……这么活蹦乱跳的孩子,怎么就不能要呢?”李玉兰想到嫂子家的情形,也动了恻隐之心。
“我嫂子家真的很可怜,唯一的儿子是个傻子,本来他们家日子很好过的,她爸以前在城里酒厂上班,是有名的烤酒师傅,解放后回村,自己办了个家庭作坊式的小酒厂,衣食无忧的,谁知道生个儿子居然有问题……我嫂子自打出生就知道她是来照顾哥哥的,当时能跟我哥自由恋爱也是想着我家儿子多,出去一个上门也没啥,谁知道我爸是个老顽固唉!”
“我嫂子学到她爸的烤酒手艺,什么酒到她嘴里只要尝一口就能知道年份,甚至连大概的酒精度都能尝出来……本来说是要招赘在家,继承小酒厂的,当然现在那家酒厂已经成了村办企业,但她爸在村里德高望重……”
巴拉巴拉,今越听得昏昏欲睡,神经紧紧绷了一下午,现在又到了她平时的睡觉时间,虽然李玉兰还在絮絮叨叨,但她实在忍不住,就这么睡过去了。
天刚亮,楼下传来汽车的声音,是徐端又来了。
初秋的清晨,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冷意,他哈出来的空气似乎也带了点冷,他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
“苏今越,醒了吗?”
“醒了,你怎么来这么早?”舒今越习惯性就想开门。
“别开门,好好待着,痰涂片阴性。”
舒今越手一顿,果然跟她想的差不多,李三嫂虽然有症状了,但目前是菌阴性,如果连痰培养结果也是阴性,那就证明没有传染性,“除了李三嫂,王家村的呢?”
“那个更严重一些,阳性。”他顿了顿,“你别紧张,我听你们同事说,目前有转染性的是王家村那个,李三嫂还不确定,下午他们会来给你们做检查,不管是不是,我都向上面申请让你留在这里,不用挪地方,好不好?”
舒今越心头一暖,她是真的不想挪地方,无论去到哪儿都要跟人打交道,她跟李玉兰已经处熟了,不想再去接触新的别的人,花更多心思与人打交道。
她这种心态,用手机上的话说,好像就是叫社恐?
她社恐吗?不觉得,她跟同事和家里人相处话还挺多的呀。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需要李玉兰陪着她说说话,不然她会把自己憋疯的。
徐端真的什么都知道,他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
想到这个形容,她又“噗嗤”一声笑出来,才不呢,哪有这么帅的蛔虫,蛔虫最讨厌了,可他一点也不讨厌!
“你家里人那边,我昨晚已经告诉他们,也安抚好了,你就放心的养着。”他顿了顿,又不太确定地问:“你真的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