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的妹妹回来了 第98节
“哦,说是他们的啥亲戚跟随日国考察团来了,住在石兰宾馆,把他俩接去玩两天。”
尚工程师家在国外的亲戚数不清有多少,连他自己都是在国外长大的,舒老师正想感慨两句,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小孩的哭声。
那哭声就跟小猫儿叫似的,前几天他们都以为是谁家的猫在叫,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中院的钱大妈家闺女生了。
是的,是闺女,不是儿媳妇。
钱大妈是从郊县嫁过来的,刚结婚几年丈夫就没了,所幸有个闺女,也算是个依靠。她没工作,中院那间房子还是机械厂看在她丧偶的份上,补偿给她的,当时说是工作机会和房子二选一,她选了房子。
后来好容易把闺女拉扯大,她闺女也跟她一样,话少,性格内向,不怎么跟人来往,进厂当家属工,勉强挣点工资刚够母女俩吃用。到了结婚年龄,她娘家亲戚给介绍一小伙子,说是家里穷,兄弟多,父母同意他来倒插门。
谁知男人来了没工作,还得靠钱大妈的闺女养,这也就罢了,他居然还嫌钱家穷,说当初听说她们是城里户口才来的,以为能过好日子,结果还没他乡下好过,过了几个月拔脚就走,还把婚给离了。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离婚后半个月,钱大妈家闺女发现怀孕了。
她天天早出晚归的上班,也不跟谁说话,直到肚子大起来,大家才知道原来是怀孕了。
前几天刚生,又是一个闺女,用他们邻居冯大妈的话说,这是三代单传女,这孩子将来压力可真不是一般大。
因为钱家实在是可怜,平时又不爱参与聊天啥的,存在感实在太弱,今越重生快三年了愣是没想起还有这么一户邻居。
“她们家这闺女,也是来得不容易,听说去年差点掉咯。”赵婉秋说着,忽然想起来小今越以前穿过的衣服还有几件,因为只这一个闺女,她用过的穿过的都舍不得扔或者送谁,没改嫁之前,“这祖孙仨怪可怜的,改天我找找,把你那两件旧衣服送她们家去,横竖穿也行,撕了做尿片子也行。”
“也不能全给,将来你大嫂二嫂的孩子也要留两件。”
徐文丽红着脸,正想解释一下,忽然听见门口有人叫今越的名字。
“朱主任,您怎么来了,吃饭没?”
朱大强骑着车过来的,车子还没停稳,“有个疑似脑膜炎的患者,听人说咱们站里治传染病,他家属给送来了,你快去看看。”
虽然她没去培训,但他们就是觉得,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找今越没错,这个小姑娘不知不觉成了新桥站的主心骨。
舒今越连忙将碗放下,披上外套,“怎么说?”
“刚半小时前,有个四十来岁的老汉,被家属用板车推到咱们站上来,说他们村的孙铁牛说了,传染病和疑难杂症要来咱们这里找一个姓舒的医生,我寻思这不就是你嘛。”
孙铁牛正是今越治好的那个疑似血吸虫病的青年,去年夏天还给今越家送过一麻袋自家种的土豆。
朱大强抹了抹额头的汗,“病人目前主要症状是头痛、角弓反张。”
“角弓反张?”
第52章
听见熟悉的“角弓反张”这四个字, 所有医学生都会虎躯一震。
顾名思义,就是人的身体像一张拉反了的弓,刘罗锅大家都知道, 而角弓反张就是跟刘罗锅相反,颈背部强直、腰背部反折、身体向后仰的样子,主要见于破伤风和某些中枢神经疾病。
老汉上山下田的干农活,每天都在和土壤、铁器接触, 相信每一个医生首先怀疑的就是破伤风感染。
“对,我一开始也是怀疑破伤风, 但家属说他们父亲没被铁器割伤过, 最近一次也是几年前生产队干农活的时候,被镰刀割了个口子, 但伤口并不深, 加之镰刀也是天天使用的, 没生锈……对了, 近期也没做过手术。”
感染破伤风的原因无非就这几个,可他都没有。
今越点点头, 这样看来, 确实是基本能排除破伤风了, 因为这个病潜伏期压根不长, 也不是说不可能有几年的, 只是非常非常少。
排除了破伤风, 那莫非是中枢神经疾病?例如各种脑膜炎?
俩人一面说着,来到街道办,几个年轻人正扶着一名黑瘦老汉从平板车上下来,刘进步带他们到药具间休息。
那身体姿势,完全就是“角弓反张”四个字的真实写照。
老汉名叫孙玉犁, 跟孙铁牛是同村人,今越没去过他们村,但在他们村却很有名。
自去年治好孙铁牛的病后,一家子回去就到处说是被一个年轻的小舒医生治好的,大家没有娱乐消遣,就反反复复将舒医生怎么结识他们,防疫站怎么排查血吸虫病,区医院怎么下诊断肝病,怎么让他们回家准备后事,防疫站怎么开会讨论,而小舒医生又是怎么力排众议仗义执言挺身而出……反正,上至八旬老头,下至八岁小儿都知道,新桥街道办有个小舒医生特厉害,擅长治传染病和疑难杂症。
平时的伤风感冒大家不至于来麻烦她,但孙玉犁的病,大家见所未见,肯定归属“怪病”行列,就让他赶紧来找舒今越。
“我爸昨天傍晚下工回来就变成这个样子,脖颈僵直,以为是伤了脖颈,寻思睡一觉就能好,谁知今天起来不仅没好,还更严重,只说头疼。”孙玉犁的大儿子说。
“除了头疼,发烧没?”
“我们也不知道烧没烧。”毕竟农村也没啥体温计,都是随便用手一摸,感觉一下。
刘进步从他咯吱窝底下拿出体温计,读了一下,“稍微有点低烧,但可能是身体的应激反应。”
今越点点头,让他过一会儿换一边再量一下。
“有没有恶心,呕吐过?”
孙家儿子们齐声说没有。
今越又简单的做了几个小检查——脑膜刺激征阴性。
“我觉得,脑膜炎的可能性不高。”
一般脑膜炎多是感染造成的,有感染,很大概率就有发烧,脑膜刺激征阳性、呕吐这几个很典型的,难以忽略的症状。
朱大强松口气,不是脑膜炎就好,不然事情还挺麻烦,“那现在这个情况,让他们送去区医院?”
今越摇头,她抓住病人的左手,开始把脉,因为角弓反张,孙玉犁只能侧着躺在桌子上,几个儿子分别扶住他。
两只手的脉象都是弦而紧,就像一根绷紧的琴弦,今越心说不会真是破伤风吧?可破伤风他最近又没受伤没手术,不可能形成厌氧环境。
今越不信邪,让孙家几个儿子把他衣服裤子脱得只剩内裤,她仔细检查,身上愣是一个伤口都没有。
可能是动来动去的折腾坏了,孙玉犁紧咬牙关,“哎哟哎哟”的呻吟,看着实在是可怜。
小儿子连忙劝他,“爸你别强撑着,也别苦笑了,想哭就哭出来吧。”
孩子才十二三岁,还半懂事半不懂事的年纪,说的话也孩子气,朱大强和刘进步没忍住笑了笑,今越却眉头一皱。
“孙大叔一直这样苦笑吗?”
“对,从今早起来就是一副苦笑样子,我形容不来,反正就像作文里写的那样。”
舒今越刚才一直以为他是在强撑着苦笑,可现在仔细一看,他的面容不对劲,这哪是有意识的苦笑,分明是控制不住的苦笑面容!
而他嘴巴也闭得紧紧的,牙关紧咬,整张嘴像是从里头被反锁起来!
朱大强和刘进步看她神色不对,也连忙回过神来,“对啊,角弓反张,牙关紧闭,张口困难,苦笑面容,这是典型的破伤风啊!”
舒今越点头,这分明就是教科书式的破伤风发作,要是给教科书里添加一幅插画,那绝对就是孙玉犁的样子。
“可他没受过伤,怎么会得破伤风?”
全身上下连脚趾头手指头都检查过了,没有任何伤口,到底是怎么感染的,这就是个谜!也正是找不到伤口,所以让今越不敢下这个诊断。
“算了,找不到就算了,咱们先按照破伤风处理,给他打抗毒血清吧。”
不管是不是,先打上再说。
而防疫站里是没有破伤风抗毒血清的,得去区防疫站,朱大强带着他们,用平板车把孙玉犁拉到区里去,今越用肥皂洗洗手,开始琢磨病情。
刘进步也觉得不对劲,“我以前也遇到过几例破伤风,但那都是要么被生锈的镰刀锄头割伤,要么是生锈的钉子扎到,他这个……一般的破伤风梭菌毒素不能侵入正常的皮肤和粘膜吧,他浑身上下没有伤口,也没做过手术,到底是怎么感染的?”
舒今越仔细回忆刚才检查的地方,别说新近伤口,连已经好了的旧伤都没有。
“你们在里面给他检查,外阴生殖器一带也没有伤口吗?”
刘进步很肯定的摇头。
那就奇了怪了,今越心里把可能的疾病想了一遍,都能很快排除,唯有破伤风最符合,唯一符合。
“算了,等消息吧。”刘进步打个哈欠,掏出一把卤过的花生,今越也不客气,一边吃一边想孙玉犁的病。
她就是这样,一旦遇到病人找上她,她就是不吃不睡也得琢磨一下,不然心里不好受。
“今越,你们刚才忙啥呢,听着闹哄哄的。”乔大姐自顾自进来,抢了几颗卤花生。
刘进步撇嘴。
“没事,就有个人来看病。”
看出今越似乎不大想搭理自己,乔大姐脸色有点讪讪的,“今越还跟我生气呐?我其实也挺难做人的,我家那口子,他的那些什么三亲六戚的有啥事都爱找我,嫂子长嫂子短的,忙活半天,这一点好处没有还落埋怨,你知道沈和平昨儿怎么跟我说的吗?”
舒今越哼一声,她才不稀罕听这种捞男的事儿。
“他说你被你家那个什么徐叔叔骗了,他觉得你年纪小,会上当很正常,他们单位好几个女同志就这么被骗的,他不怪你,还说会引导你走出他的骗局。”
舒今越一副看傻子的样子,不是,这捞男他有毛病吧?!
“他这是把自己做过的事套徐端身上,可把他牛的。”自己当初真是瞎了哪只眼,居然觉得他还不错。
难怪徐端一直让她看人不能看表面,她都那么小心了,躲过了李大姐和杨正康,偏偏被他盯上,晦气!
于是,她也不介意把他们沈家干的“好事”宣扬一下,“刘哥你还不知道吧,咱们乔大姐家这亲戚可了不得,他一直号称自己只有一个姐姐,敢情送出去那三个不是他姐,他要真这么有骨气就好了,谁知道听说人家嫁得好,马上就扒上去认亲,你说可笑不可笑?”
刘进步本来就八卦,连忙追问具体情况,还故意吆喝几声。
没一会儿,其它科室的人也来了,一个个听得咋舌,纷纷指责乔大姐办事不行,“咱们今越这么好的姑娘,你给介绍的啥人?”
“今越没得罪你吧老乔,我记得好几次今越都下班了还给你家亲戚看病,你咋能这样?”
“就是,乔大姐忒不厚道。”
“你咋还帮他带话给今越,这纯属骚扰了!”
乔大姐一张脸红成大公鸡,她知道理亏,可她对天发誓,她真不是故意坑今越啊,她只是觉得用沈家亲戚的眼光看,这些不算啥大的错事,可要是跟他们没有利益关系的旁观者看来,这也确实不做人。
乔大姐不敢多说什么,“打死我也不会再给他带话,这次是他扯七扯八的一堆,我就寻思着先这样吧,最后一次,以后我就跟他断绝关系,我家那口子也不许再跟他来往。”
今越对她的赌咒发誓不感兴趣,她当然知道,乔大姐明知沈和平家的情况还极力促成他俩,说明在她心目中,她舒今越也就只配得上那样的。
“行,以后我不想再听见他的任何事。”
乔大姐看着她毫不留情离开的背影,气得跺脚,恨死了沈和平,跟随时能帮自己忙的舒今越比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什么堂弟算个屁呀!
中午,今越回家吃饭,刚走到大门口,听见自家屋里热热闹闹的,原来是来找老妈看病的邻居。
是的,从上个月开始,赵婉秋也能自己诊治一些简单的常见病了,像什么感冒咳嗽拉肚子,她把那几个方子背诵得滚瓜烂熟,试了好几次都屡见奇效。
主要是舒今越太忙,街坊们也不好像以前一样,屁大点事都找她,听说赵婉秋跟着闺女学了一段时间的中医,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找她。
别说,好几个人吃了都有效,一传十,十传百,小毛病大家就都来找她看了。
她看不了或者没把握的,则进一步“转诊”到舒今越这里来。
“今越下班了,你妈现在可厉害咯,前几天你牛大妈心慌胸闷,她两副药下去就好咯!”
“还有上次我家老头子腿脚疼,多少年的老毛病了,吃了她的药,已经两个多月没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