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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乡的妹妹回来了 第128节

  话说康永新兄妹俩生活一直很朴素,以前是一个人上班养三张嘴,康玉琼还经常住院,他手里一分钱也攒不下来,现在医药费倒是省了,康玉琼也能从厂里挣点外快,但兄妹俩节省惯了,为了方便照顾瘫痪的康玉琼,依然请着保姆,可这钱还是不够花。
  舒今越虽然自己也缺钱,但该给人的一分不能少。
  想着,她走进屋里,就见四五个大妈围着赵婉秋,请她看病。
  “我家老头子肠胃炎,让他喝中药他偏不喝,说要打吊针,现在还得麻烦你天天去给他打,真不争气。”
  16号院里,谁家要打吊针小针都是赵婉秋去帮忙,她倒是不觉得有啥,就顺手的事,以前在医院天天干的不就是这个。
  “对了,你们说这钱大妈家是啥意思?”
  “不就是想招个上门女婿呗,觉着人家老赵家有五个儿子,还全是工人,可这要能谈以前就谈了,怎么可能等到她离婚带娃?”
  今越竖起耳朵,原来是钱大妈看上赵大妈家第五个儿子,想要招赘人家,可赵家是16号院当之无愧的第一殷实人家,怎么可能让儿子去上门,更别说钱春花还是离婚带娃的,在大众看来,这有点不切实际了。
  “你说她这人啊,怎么就看走眼了呢,以前小五多喜欢春花啊,她偏不同意,说她家老头子活着的时候找人算过命,姓赵的克她们姓钱的,死也不同意春花和小五。”
  赵婉秋来得晚,不知道还有这茬,连忙问:“什么克不克的?”
  “解放前,钱大妈以前那男人跟赵大叔本来是发小,后来解放前两年吧,俩人一起得了天花,赵大叔的治好了他的却怎么也治不好,算命的瞎子说,姓赵的克他,只要搬走一些,他的病就能好。你猜怎么着,搬到乡下亲戚家住了半个月,他的天花还真就好了!”
  “后来又搬回来,没两年,俩人又同时娶媳妇儿,结果赵大妈一来就怀上,五年抱仨,全是大胖小子,钱大妈却一直怀不上,钱大叔想起那算命瞎子说的话,连忙将媳妇儿带回乡下住几天,嘿,她这就怀上了!”
  于是,钱大叔对“姓赵的克他”这句话深信不疑,死前再三交代要让妻女远离姓赵的,钱大妈谨记他的遗言,平时跟赵大妈也不敢多来往,就连赵大叔看她们孤儿寡母可怜,帮扶她们一下她也不敢要。
  更别说,赵小五还想追求她家春花,她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
  “她不同意,赵大妈也不同意,就这么拆散了春花和小五。”刘大妈暗哼一声,“现在看人家小五还没结婚,她就动了心思,把人赵家当啥呢?”
  舒今越心说,原来如此,她俩的“过节”在这儿。
  赵婉秋点点头,钱大妈是有点想当然了。“不说钱大妈怎么想,就说春花也是个有主意的,她妈这么安排,她不可能就听她妈的。”
  舒今越想到那天钱春花来还鸡蛋时的行事做派,确实是个靠谱的,不可能任由她妈胡来。
  果然,第二天中午,赵大妈就跟赵婉秋吐槽钱大妈的强人所难、异想天开:“她也不想想,不说咱们两家的条件,我也并不是要找个多好的,但也不能让我家一青头小伙子去他们家上门吧,我要不是知道她是啥货色,我早给她喷出家门了。”
  她知道钱大妈不是什么坏人,就是三个字——不靠谱。
  “平时大家都说她胆子小,不敢跟人说话,可你看看,人家在这件事上又挺敢想的,我家小五现在已经谈上了,是他们车间主任的闺女。”
  赵婉秋连忙说恭喜,在小老百姓眼里,机械厂的车间主任已经是很不小的“官”了。
  赵大妈咧嘴笑,“嗐,能不能成还不知道呢,小五那孩子性子倔得很,不敢再管咯,当年……不提那些,就是他们真成了,我和老赵还头疼呢。”
  “为啥?这不多好的事嘛。”
  “嗐,还不是没房子闹的,我家五个儿子,老大和老三我们准备了房子,现在也单独分出去过了,只偶尔回家来一趟,老二和老四找的丈母娘家也还行,和我们家各出一半的钱,帮衬着也能买间平房,就小五这里难办,去年老四刚结婚,我们老两口把养老钱都掏空了,今年小五要是着急结婚的话,我们去哪儿借还不知道呢。”
  要是找个一般家庭的还行,反正双方都穷嘛,无所谓面子不面子,但要真当了车间主任的女婿,却没房子结婚,这不是给老丈人脸上抹黑嘛?
  到时候压力直接给到赵大叔赵大妈身上,他俩能把头发愁白。
  “前几天厂里还找老赵谈话,问他打算啥时候退休,退之前要把徒弟教会,带出师才行,这话说得就像他藏着掖着故意不教似的……唉,实际上是那几个徒弟资质不行,笨就算了,还全是厂领导的关系户,他打不敢打,骂不敢骂的,哪里能教会?”
  赵大妈唉声叹气,“想当年他当徒弟那会儿,师傅说啥就是啥,任打任骂,哪里像现在这些大佛,请神容易送神难哟
  。”
  这些事赵婉秋也给不出什么意见,只能听着,干巴巴的安慰两句,谁家过日子都这样,外人看着光鲜,其实内里烦心事都多。相比较而言,倒是她和舒老师早早退了的好,不用在单位受气,大事上孩子们也能自己解决。
  而被拒绝的钱大妈就彻底内向了,接下来一个星期压根不敢在人前露面,就怕大家笑话她,对她指指点点。
  “其实她想多了,你赵大妈不是那样的人,她就只跟我说过,我又没往外说,谁会知道。”
  赵婉秋说着说着又笑起来,“你赵大妈还提醒我,让我当心点,钱大妈可能会找我帮她家春花介绍对象,说这大院里她就只敢跟我来往,就像偷鸡蛋只敢偷我家的。”
  因为谁都知道赵婉秋只是嘴上急,其实心地善良,这样的人就是真得罪她了,她也不会把你怎么着。
  舒今越哼一声,“这不明摆着欺负你嘛,妈我可提醒你,你别多管她家闲事,这介绍介绍,你跟着跑前跑后,成了她不一定记你的好,但要是不成,或者以后过不好你就等着被她埋怨吧。”
  钱大妈固然可怜,但她逮着赵婉秋薅,今越不爽。
  “哎呀知道知道,我从来不多管这些闲事,再说手边也没合适的人,能介绍谁给她家?”
  舒今越一想也对,老妈的生活圈子很窄,这就是现成的理由,她现在最要紧的是药厂那边的事,胡荣胜来传话,说在小林的糖衣炮弹轰炸之下,康永新终于忍不住把胃升液秘方的事跟小林说了,但他依然进守底线没告诉他具体的配方,只说很复杂,他手里掌握的也不是全部。
  “小林没想到,花了这么长时间和精力,居然只得出这么一句话,他这两天都不来找康永新了。”
  “而正是永新这样的态度和原则,反倒让他更加坚信事情并不简单,现在他又去找苏副厂长使力了。”
  而苏副厂长并不知道具体的配方比例。
  舒今越笑起来,终于等到这一步,她这段时间上班都心不在焉,就等着小林呢。小林这种骄傲自负的人,要是一来就直接告诉他秘方主人是谁,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就得怀疑一下真假,琢磨一下是不是有圈套,得到消息的过程越是艰辛,花费的精力越多,他才越容易相信。
  就是贱皮子呗。
  胡荣胜也笑起来,显得一张脸愈发年轻,舒今越嘴唇蠕动:“胡师傅,您手里真的没有养颜秘方吗?”
  胡荣胜哈哈大笑,“你这丫头,胡说什么,我就是操心事少点而已。”
  “您要是有,一定要悄悄告诉我,我很需要。”
  “你才多大点儿,用不上。”
  “可我身边的千千万万龙国女性同胞有用啊。”
  胡荣胜被她理直气壮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这几次他帮着传话,倒是跟舒今越越来越熟悉,再没有一开始的拘谨,说话也越来越随意。
  趁着这个好时机,舒今越试探着说:“对了,我今天正好要去看看胡奶奶,你去吗?”
  “她最近身体越发不好,或许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每年冬天,都是老年人死亡率最高的季节,尤其是她这种高龄老人,熬不熬得过一年就看能不能过去这个冬天。
  胡荣胜沉默。
  舒今越心里叹气,还是不愿去吗?她前几次就发现了,聊啥都好,但康永新只要一聊到去看望胡奶奶,胡荣胜就不接茬,似乎是跟胡奶奶之间有仇。
  可要是有仇的话,他怎么还用着胡家赐的姓呢?这似乎又说不过去。
  舒今越想起上次去看胡奶奶,听她提起胡荣胜,老人家沉默半晌,让她改天把人带过去,她想在死前见见。
  “胡师傅,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我就直说吧,劝你大度什么的我也没立场,就是胡奶奶她老人家挺想见见你的,我把她的话带到,您考虑一下,行吗?”
  “她亲口说的?”
  “对。”
  胡荣胜沉默片刻,“行,那就去吧,总之是要有这一面的,这辈子就这么过吧。”
  这话没头没脑的,今越脑海里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却又不好打听。
  今越早早的就让老妈炖了一锅胡奶奶最喜欢的萝卜汤,软烂烂的入口即化,用搪瓷缸子端着,到槐树胡同还是热的。
  “胡奶奶,您睡醒没?”天气转凉,赵婉秋给她送来一块薄毛毯,她每天躺在院里晒太阳的时候能盖着。
  此时,毛毯遮住她的脸,今越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好半晌,毛毯才动了动,露出一张雪白的没多少斑块的老人脸,她的眼睛似乎不怎么睁开了,“今越丫头,你身边是不是有人?”
  “对,是胡荣胜师傅来看您了,您睁开眼看看呗?”今越将搪瓷缸子放下,上屋里拿出一只小碗和汤勺,盛出萝卜汤,小勺小勺的喂给她。
  胡奶奶的吞咽速度很慢,没牙也就不用咀嚼,只是用牙床慢慢的磨,喝了几口才反应过来,“你说谁,胡荣胜?”
  胡荣胜自打进了院子就没出声,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她三四十岁的样子,那时候她虽然婚姻不幸,但家里有钱,生活做事很有派头,而她身边那个寡言少语的丫头……胡荣胜眼圈一红。
  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她了。
  胡奶奶挥手,让今越别再喂,她不想吃了,“胡荣胜,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翠果,要不是我……我……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宁愿那天出去买点心的人是我,是我啊!”
  这么多年,她一直活在愧疚和后悔中,她一句简简单单的“想吃寻味斋的芙蓉糕”,直接改变了两个年轻男女的命运。
  原来,当年胡荣胜和翠果本来是两家老人在世时就订好的娃娃亲,只等年龄到了就成亲,结果因为大小姐一句话,翠果失踪了,胡荣胜在兵荒马乱中找了她三年,到后来所有人都劝他放弃吧,翠果不可能还活着,即使活着,也可能遭遇了不幸。
  可他说,不管她经历了什么,只要她活着,什么都好。
  后来,解放了,新龙国成立了,他还在找,登记户口的时候,到处托人查找有没有名字里带翠果两个字的,或者有类似读音的字的,他都要亲自去看看,可以说石兰省周边三四个省份,他几乎都跑遍了。
  为了这个事,他丢了工作,被当盲流子拘留过。
  “你找了她这么多年,听说你一直没结婚,我对不住你啊。”胡奶奶的眼神已经很难聚焦了,只虚虚的看着他的方向,“如果你能找到她,请帮我跟她说声对不起,我可能没这个机会了。”
  舒今越眼睛一酸,胡奶奶真的不行了。
  “记住,告诉她,我对不起她。”胡奶奶虚空的抓一把,想要抓住他的手,可惜未果。
  舒今越不忍心,主动握住那双干枯的老手,“胡奶奶您冷吗,要不我扶您进去吧?”
  老太太摇头,“不用,你们走吧,我再晒会儿太阳。”
  牛主任专门安排了两个工作人员,换班给她送饭,把她扶出来晒太阳,晚上再将人扶回去。
  今越看看胡荣胜,又看看胡奶奶,她不想走,生怕她一走,就再也看不见胡奶奶了。
  “大小姐,当年的事,我并没有……”沉默良久的胡荣胜,哑着嗓子开口。
  他话未说完,胡奶奶笑着说:“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原来,当年胡家被胡赖子一家胡乱攀咬确有其事,但除了他攀咬,也有一些胡家的老人出面指证,说胡家就是什么黑心资本家,什么祸害乡里,什么横行霸道的,其中最重要一条就是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胡家旧家奴说,胡家当年为了讨好打进城里的鬼子兵,把一个保密配方献给他们。
  说别的都还好,说这个就是完全把胡家污蔑成汉奸走狗了,胡奶奶至今无法释怀。
  “当时很多人都在我耳边说,说什么的都有,他们说你跟我有仇,肯定是你诬陷的,但我不信。”胡奶奶看着眼前这个中年人,那时候他还是小小少年,跟着他爹和爷爷在药田里忙活,每次进城来对账的时候,都会悄悄跟翠果见一面。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未婚夫妻,是一对儿,也愿意为他们的见面创造机会,他为了感激大家,会带一些家里自己种的枣子石榴送给大家。
  大小姐也吃过他们家的石榴,个头不大,但很红,很甜。
  那样一个腼腆、正直的少年,怎么会是诬陷他们家的人呢?
  胡荣胜声音哽咽,“您……保重身体。”
  胡奶奶冲他点点头,“去吧,我等你好消息。”
  离开槐树胡同,今越人还是懵懵的,感觉浑身不得劲,对胡奶奶当年一句话导致一个小姑娘失踪至今,而她的未婚夫找了她大半辈子至今未婚,她没立场说什么,只能感慨一句世事无常,乱世人不如太平犬,要是翠果还活着的话,希望她少受一些磨难。
  因为心里想着这件伤怀的事,舒今越上班都有点不在状态,好在今天没什么重要的工作,她接了倒了一杯开水,找老朱要了一丢丢茶叶,提提神。
  老朱是个老烟枪老茶缸,办公室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这两样东西。
  今越正感慨着,门卫大爷领着一个人来到门口:“今越,这同志说要找你。”
  舒今越定睛一看,山羊胡,白色竖条纹西装,心说老李啊,这可不是咱们的“同志”。
  她也没站起来,就懒懒的漫不经心地看着来人,“小林医生,好久不见。”
  小林还是那副谦和有礼的样子,“舒医生,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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