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的妹妹回来了 第166节
韭菜油渣馅儿的包子,今越想到那油滋滋的味道,嘴里就忍不住分泌口水,真的太香了呀!
“妈,我来帮忙吧,你教我揉面。”
“居然还要教,这么多年看我和你爸揉面白看了?”赵婉秋嘴上嫌弃,但心里知道,其实从小看到大,多少是会点的,闺女就是想找个事情跟她一起做。
刚开始从乡下回来那段时间,她其实也发现闺女变了,除了变得有主见之外,跟她之间似乎也有了隔阂,她把自己的工作给了文韵,闺女跟她生气也是正常的。
甚至,当看见她那根缺掉的脚趾时,她觉得自己不配做母亲。
为什么不阻止她下乡,为什么要由着她喊口号去建设什么粮仓,那两年跟她一样头脑简单的热血少年多的是,可没多久,乡下的艰苦就教会他们做人了。
但凡她多劝劝,或许她都不会下去。
“妈想啥呢,专心一点。”
赵婉秋悄悄抹掉眼泪,“你想啥时候结婚都行,我不催你。”
“我当年也是三十四才考虑个人问题,三十六才生下你,有些人在我那年纪都能当姥姥了,没认识你爸之前,很多人笑话我,说我老姑娘嫁不出去。”
今越一面学着她的样子揉面,一面听着,老妈从没跟她聊过结婚。
“我那时候年轻啊,太在意别人看法,总觉得被人指点好像自己就真的不行,真的差劲似的,所以当别人介绍你父亲跟我认识的时候,虽然我不喜欢,但还是急于摆脱‘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这个称号,半个月我们就结婚了。”
赵婉秋教她怎么用力,自己拿出油渣,慢慢的切碎,“你父亲其实他是个好人,心地善良,虽然话不多,但很体贴人,家里大事小情全我一个人做主……他对你也很好,你不记得了,他那时候很喜欢带你去公园遛弯儿,就咱们不远处这个人民公园,他天天驮着你去。”
“完事还给你买糖葫芦,你那时候牙不好,我说他怎么老给你吃那种又甜又粘牙的东西,他就只会傻笑。”
这是今越第一次听见关于生父的事情,原来她的生父也这么疼爱她啊,那时候的小今越,可真幸福。
“他后来病重,要求我一定要给你找个跟他一样脾性的继父,说你太小了,没有人保护要吃苦头的,他放心不下你啊……”
“我后来跟舒老师认识,其实也就那样吧,咱娘俩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对他也没有那种感觉,就觉得人好,脾气好,会对你好,有房子住,然后就结婚了。”
今越有点心疼母亲,赵婉秋这样跟着解放军南征北战见过世面的女性尚且如此,那那些没怎么出过门的,岂不是更加可怜?她们的婚姻,没有爱情,只有媒妁之言,顶多有点“合适”。
“嘘,悄悄跟你说,其实他俩都不知道,我以前谈过一个的。”赵婉秋脸颊上有点淡淡的红晕,人也年轻了几岁似的。
“是个小战士,给我送过野花,还故意把自己衣服弄破,让我帮他补,傻子。”
今越瞪圆了眼睛,活了两辈子,她第一次知道,母亲居然还有这么一段!
“那后来呢,你俩为啥没在一起?”
赵婉秋低下头,“他在胶东战场上,被日军扔的炮弹炸死了。”
今越鼻子泛酸。
“我当时多伤心啊,但战况由不得我伤春悲秋,有那么多还有活命希望的战士等着救治,自己犹豫一秒,别人失去的就是儿子,丈夫和父亲。”
今越一把抱住母亲,她光听着就掉眼泪,不敢想象这样的事要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得哭成啥样。
“哭啥,为了打退小鬼子而牺牲,他是英雄,我为他骄傲,每年清明我都会多给他上几炷香,给他采一捧野花……嘘,他俩都不知道。”
今越破涕为笑,老妈真是的,她果然不是没故事的女同学。
“我跟你说这个,是想告诉你,因为我经历过,有对比,所以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我知道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什么感觉。不可否认,徐端很适合你,也喜欢你,你们是两情相悦,但你先不要着急,多处几年,结了婚就不一样了。”
她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但她就是不想闺女过早的走进婚姻。
她已经后悔过一次了,不能再让自己后悔第二次。
今越抱紧母亲,瓮声瓮气的说:“我会的。”
很快,舒老师买回韭菜,在院子里坐着择起来,其他大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推出刘大妈,“老舒啊,你家文明真把工作卖了?”
“哼,我稀求管他的事。”
刘大妈讪笑两声,“要我说啊,现在这些孩子就是翅膀硬了,做这么大决定不跟家里人商量,但卖了也就卖了,至少还有文丽在上班不是?”
舒文明今天在屋里睡了一整天,大家谁不知道啊,背后都说这舒文明是真打算软饭硬吃了,老婆上一天班累死累活,他睡一天,这头都给睡扁了吧?
但大家也就只敢背后叨叨,舒家老二脾气太臭,说话也难听。
而舒立农制裁老二的方式就是——等包子出锅的时候,不许人去叫他。
“让他睡,我看他有本事就睡一辈子,饿了起来喝西北风。”
话虽如此,但徐文丽还是悄悄趁他不注意藏起三个大包子,嗖嗖嗖跑回房,“文明快吃吧,趁热乎,可香啦。”
舒文明脸不洗牙不刷,几口解决掉,拍着肚皮感慨,“还是我媳妇儿疼我。”
“嘿嘿,是妈让我藏起来的,妈也疼你。”
舒文明嗯一声,起来洗漱好,不仅没洗头发,还故意弄成个鸡窝,又从进门处的柜子里翻出一套又旧又脏的衣服换上,套上打补丁的老布鞋,“走了,晚上给我开个门。”
他经常晚上出去,徐文丽睡觉都是从里面拴上,每次他回来都得她帮忙开。
果真,这一身行头刚出门,大家聊天的不聊了,做针线活的不做了,写作业的也不写了,就这么瞪着几十双眼睛看他——柳叶胡同16号院失业第一人!
等他一走,身后飘荡起各种各样的议论,无非是他傻啊,脑袋有包啊,以后要喝风啊,想让文丽养他啊……他潇洒的挥一挥衣袖,老子不在乎!
接下来几天他都这样,昼伏夜出,大家愈发认定他软饭硬吃,对徐文丽充满了同情:多可怜呐,小媳妇一个人苦哈哈的上班养家养男人。
努力养男人的徐文丽:“嗯,桃酥真好吃!”
“糖炒栗子真好吃!”
“秋梨膏泡水真好喝!”
“小皮鞋真漂亮!”
以前,舒文明还担心被抓会影响工作,怕被开除,现在他率先把单位开除了,无业游民他怕谁?不仅给媳妇儿买这买那,还“顺带”给今越也买了两罐洗发香波,给赵婉秋买了一块手表。
李大妈:“瞧瞧,软饭硬吃还吃上瘾了,拿媳妇儿的血汗钱给继母继妹买东西,真真是个‘好儿子’。”
“可怜咱们文丽啊,不仅要养男人,还要养婆婆,养小姑子,关键还不是亲的,这要是我闺女,我都心疼死了,我睡不着啊。”
“是馋得睡不着吧?”不知道谁接的嘴。
李大妈脸一红,“放屁!”
她还想继续挑拨几句来着,可惜舒家在大院里人缘不错,大家压根不听她的挑拨,她挑了几句实在是没趣,干脆换个劲爆话题:“你们听说没,老牛家那闺女的事?”
“啥事儿,不是说快结婚了吗,跟那谁车间主任。”
“嘿,你们还不知道吧,黄啦!”
众人顿时来了兴致,追问怎么黄了。
原来是牛小芳跟那个主任都快去扯证了,忽然从他车间杀出来一个小寡妇说是怀孕了,孩子是主任的,工人们平时就觉得主任和她不清不楚的,但没抓到证据,大家也就是说说而已,哪成想快结婚的时候闹出这种惊天大八卦!
“真是他的啊?”
“比珍珠还真,肚子都鼓起来了,好几个人看见他俩上班时间前后脚进了小树林。”
“这……小树林不至于,我听我儿子说了,那一带野猫野狗不少,都是猫屎狗屎,进去能干点啥?”
李大妈哼一声,“我可是听说了,不是进小树林,是去主任办公室,一去就是大半天,记分员还给她打满勤,别问,问就是上厕所。”
众人“嚯”一声,心说那可真是够胆大的,上班时间就在办公室乱来,但想想又有那么点刺激。
有人忍不住好奇了,“那这小寡妇是谁啊,改天咱也去远远的看看。”
“那小寡妇,也是咱们柳叶胡同的,住在26号院,老田家的。”
“嚯——”
老田家的小寡妇大家都知道,因为那是柳叶胡同出了名的漂亮媳妇,舒文韵是大美人,牛小芳也长得好看,但这俩终究是大姑娘,跟老田家小寡妇不一样。
“难怪,我就说,他们家隔三差五的割肉,她儿子前几天还跟人说他们家要买自行车呢,她一寡妇哪来的钱?”
“诶你这话不对,谁说寡妇有钱就一定来路不正?咱们院里李大妈可一直都很有钱,她说自己是咱们院第二阔,就没人敢说第一,是吧李大妈?”
李大妈一时间居然分不清这是在夸她还是损她。
舒今越开着窗子看书,自然是把这些话听了个全,话题中心这人她还真没什么印象,不过能让牛小芳吃瘪,她挺爽的。
“牛小芳想吃现成的,却哪里知道,这肉早就让人打上记号了,这下子闹了个没脸吧?”
“可拉倒吧,没脸的是那男人,管不住自己,要是早几年,得让他挂着破鞋去游街呢!”
舒今越听了一会儿,开始集中精力看书,马上就期末考了,她得好好看书,有林珍这么个小学霸在身边,她想懈怠都不行。
不过,今越感觉最近徐端的行踪有点古怪,一连去了两次他们单位,都没找到人,一次是下班了,一次是请假了。
她甚至在金鱼胡同不远处遇到包大姐一次,大姐看着她,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今越懒得搭理她,反正都辞职了,以前的旧账她懒得翻了,只希望以后各自安好,她能把包文贵照顾好。
而另一边,正在跟人见面的徐端却觉得耳朵有点发烫。
“我说老徐,你这是咋了?发烧了?”蒋卫军抽出一根纸烟,正想点燃,看看环境,又把火柴盒收回去。
“没事,找的人怎么样?”
“难,你说的那个叫王红萍的女同志,她给咱们提供的线索也不多,只记得当初一起从石家沟生产队跑出来的四个小知青,摔下山崖一个,毒蛇咬死一个,这俩都死无对证了。剩下那个现在还没回城,还生活在石家人的村子里,娶了石队长的堂侄女,要他出面指认恐怕很难。”
“我知道,最后失踪那个,我正在找。”徐端揉了揉太阳穴,他已经找了一段时间。
那人是海城长大的孩子,才十六岁,野外生存经验几乎为零,这样的人在没有食物没有水源和足够御寒衣物的条件下,想在深山老林里生存下来很难,除非是被人救下,而为了避免被当地找到,他肯定不会露面,即使活着也是隐姓埋名。
要找这样一个人,很难。
当然,这是建立在他还活着的假设之上,要是当年就因为毒蛇猛兽死在山里,那他的寻人就是在做无用功。
“不过,咱们得做两手准备。”
蒋卫军挑眉,“你的意思是,如果找不到这个人,你打算用别的办法拿下姓石的?”
“嗯,我不信他不会留下别的把柄,这事我自己会查。”
俩人说了几句,蒋卫军把香烟夹在指尖捏了捏,又闻了闻,“上次你说想辞职的事,是真的?”
徐端点头,“这件事我考虑了很久。”
“可胡阿姨不是还说想把你往上提提,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你就这么放弃了?”蒋卫军叹口气,“我跟老爷子提了一嘴,他倒是挺赞成,说好男儿志在四方,要我向你学习,外面有广阔天地。”
他顿了顿,小声道:“上面有点风声,可能不用半年会有点动静。”
徐端有点意外,他最近仔细研读各种报纸和广播内容,尤其是各级会议记录,议题都离不开发展和改革,到底怎么发展怎么改革,全国上下也是一片讨论,他还去石兰省各所高校做过旁听生,听到了很多学识渊博的老教授的分析,也见识到很多年轻人,他们思想活泛,他们踌躇满志……
“在体制内我坐井观天了很多年,是时候走出去看看了。”
蒋卫军虽然替他惋惜,他这科长也当好几年了,现在胡桂枝想把他往上提提,也给他创造了机会,可他却忽然想出走,在他看来实在是可惜。
他还记得老爷子当时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徐端不像徐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