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的妹妹回来了 第180节
李向阳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厌恶,“嗯,他们故意在师姐的凳子上泼红墨水,故意在她鞋子里放钉子,他们坏,但师姐说不要告诉师傅,她不想被赶回家嫁人。”
“为什么,师傅不会为你们主持公道吗?”
李向阳眼里更是厌恶,“他不会,他只想保住自己的工资,供养他那不学无术的儿子,而那些人都是厂里领导的孩子,他们不需要干活,只要在那里点个卯,就能拿正式工的工资。”
“你和师姐干了最多最累的活,却只能拿学徒工的工资,甚至连工资都到不了你们的手,还要孝敬师傅,对吗?”
李向阳点头,他胸膛里有一股汹涌澎湃的恨意,恨这个世界的不公,恨师傅做睁眼瞎,恨厂领导养出这么多废物还把废物塞进厂里,恨……
“我恨我自己,为什么这么胆小,我应该上去打死他们,彻底打死他们!”
舒今越见他情绪波动有点大,也怕刺激出问题来,没敢继续聊这个,等他冷静之后换个安全一点的话题,“丽华师姐因为见义勇为牺牲了,她是个非常勇敢,非常善良的女孩子,对吗?”
李向阳留下两行泪水。
“这样好的女孩子,你喜欢她吗?”
李向阳一愣,微微有点羞涩,但因为家人不在身边,他轻轻点了点头。
舒今越心痛不已,真的猜对了!
李向阳其实一直默默喜欢着向丽华,但可能出于性格、年龄、家境等因素,他一直没勇气表白,而向丽华喜不喜欢他,这就不知道了,或许她只是在家习惯当大姐姐,习惯性的照顾这个小师弟而已。
“丽华师姐要是看见你现在因为她变成这个样子,肯定会很伤心的,你舍得让她伤心吗?”
李向阳摇头。
“所以啊,你要好好活着,替她看看世界。”
李向阳不说话,似乎这句话打动不了他。
今越咬咬牙,“刚才你不是还恨你师傅恨你师兄和厂领导恨得咬牙切齿吗,怎么现在又不说话了,你就不想帮你师姐实现梦想吗?”
他有点迷糊,终究是个很单纯的男孩子,他喃喃自语:“我不知道她的梦想是什么。”
“她这么辛苦的学习,宁愿干脏活累活打杂,宁愿受委屈也不回家,你说她最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学到真正的手艺,自己当调香师,而不是调香员,她想要像师傅那样有自己的工作间和办公室。”
今越心说,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女孩子啊,她的理想是多么纯粹,为什么老天就是那么不长眼,居然要带走她。
“那你看,她的目标那么远大,目前却只走了一个开头,你难道就要让她的梦想破灭吗?她要是知道自己到死都实现不了这样的梦想,她为什么要吃那么多苦,这不白吃苦了吗,还不如一开始就听从继父安排,随便嫁个人,也不必耽误到二十八岁,被人嘲笑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不,不会的,她的梦想一定会实现,一定。”
李向阳看着窗外,眼里迸射出一道灼热而坚毅的光芒。
舒今越松口气,病看到这里完成了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一就看自己的药效——李向阳不是李屠户以为的装病,也不是李向东认为的心理疾病,他是真的生理有病。
此时,小李嫂和李向东也进来了,他们担心弟弟出事,李屠户也想进来来着,被他们拦住了。
两双眼睛就这么齐刷刷的看向舒今越。
今越脸上神色淡定,坐下,伸出手,李向阳怔了怔,乖乖伸出手腕,让她搭上去。
“脉象怎么样?”小李嫂激动地问,她看见弟弟的状态明显不一样了,肯定是今越说了什么,对他有用了。
“跟上次一样。”
脉象还是沉,尤其是肺脉,说明他的病根确实没错,就是在肺。
而今越的诊断还得结合他的经历:“去年你正在感冒期间,肺气虚的时候,就像一道篱笆门是开着的,忽然听闻丽华师姐去世的消息,悲伤不已。”
李向阳点头,是的,最开始确实是源于一场感冒。
“而中医理论有一个很基础的概念叫‘悲则气消’,你的过度悲伤使得肺气抑郁、意志消沉,从而耗伤肺气。要是这个时候给与及时的心理疏导,或者补益肺气、疏肝解郁的药物,或许什么问题都没了。”
可他不仅没得到心理和药物的治疗,还在两天后亲眼看见亲爱的师姐被从水里打捞出来,以前那么鲜活那么熟悉的五官被泡的肿大变形,那么温柔的师姐,变成了狰狞可怖的一具尸体,那种巨大的惊恐胜过了悲伤。
“而中医又有一个理念叫‘惊则气乱’,过度惊恐导致心肾受损,心气紊乱,肾气不固,从而出现沉脉,六脉皆沉,肺脉为最。”
因为他整个人身体内部五脏六腑的气机已经完全逆乱了,又乱又封闭,找不到出口,堵塞了七窍中的鼻窍,鼻子就彻底丧失嗅觉。
“当然,即使鼻子不出问题,他也有可能突然爆发耳聋、失语、舌头僵直或者其它官窍出现堵塞、功能丧失的情况,因为那股逆乱的气机在横冲直撞,这些类似于人体‘门户’的地方,是最先受累的。”
李家兄妹俩听得连连点头,什么悲则气消、惊则气乱他们听不懂,但解释成白话,再结合李向阳的病程进展,他们很快就明白过来。
“是我们忽略了他的感受,要是当时我们能拦住他,或许就……”
舒今越知道,李家兄妹几个其实很团结,感情也很好,是李向阳自己太过腼腆,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自己的心事,谁又知道他对向丽华的情义呢?
毕竟他们的差距确实有点大,大家没往那方面想也正常。
今越提笔,很快开出一个疏导气机、补益正气,同时又能鼓邪外出的方子,用药也主要是辛夷花、苍耳子这类通鼻窍的感冒药。
李向东接过方子,左看右看,每个字他都认识,但凑一起就不认识了:“我听说有些中药需要配合药引子,舒医生这个方子要配什么药引子?”
“大葱的葱白,要三大根,药出锅前五分钟下进去。”
“大葱?!”
“对,就是大葱。”
李向东舌头都快打结了,这这这……大葱还能治病?
小李嫂倒是想起来,“前年我怀孕的时候,感冒鼻塞得难受,今越就是教我用几根大葱头煮水喝,那是真的有效。”
好吧,亲妹妹亲自现身说法,李向东自然是信了,但他又有下一个疑问——“就只开一副药?他这么严重,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要不多开几副吧,没事的,你不用为我们考虑经济负担问题,这点治病的钱我爸有。”
今越笑笑,“一副就够了。”
“啥意思?”
今越被他那双牛眼看着,明明自己没做啥亏心事,但还是有点点慌,眼睛太大了啊,整个李家都是巨大眼,李屠户和李向东眼睛一瞪就像老虎,李向阳的也很大,但他气质温柔,人畜无害,反倒像是只温顺的小麋鹿。
“哎呀哥你干嘛像爸一样瞪人,好好说话,今越的意思是一副药就能有效果。”
“对,他的病,知道病因、打开心结是三分之一,目前只需要吃一副药就能闻见气味,但要想彻底治愈,还剩另外三分之一。”
“我需要和李叔叔谈谈。”
兄妹俩不傻,短短半小时,今越能用几句话就让李向阳愿意开口说话,愿意接受治疗,她的能耐可不仅仅是用药上,还很擅长心情调理。
“你的意思是,我爸对向阳的态度,也是他生病的原因……之一?”
“对。”
今越看向小李嫂,他们兄妹仨只有李向东的性格刚硬,像李屠户,估计在家也是能跟李屠户叫板的人,而小李嫂和李向阳则生来就性格柔软一些,更像他们的母亲,成为被李屠户压制的一方。
小李嫂的软弱大家有目共睹,当年在柳叶胡同16号院都被李大妈欺负成啥样了!
但她听李屠户的话,最后把小李哥带回来倒插门了,所以她现在过得如鱼得水,李向阳则是既软弱,又有逆反心理,不愿听强权家长的话,又无力反抗,所以过得压抑又痛苦。
***
这场谈话,舒今越只是一个时不时解释两句的说客,真正出力的是李家兄妹俩,他们用自己多年的成长经历来说服李屠户相信,他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同时又用李向阳的性命警告李屠户,要是再不改变对向阳的态度,他失去的就不仅仅是嗅觉,还有可能是生命。
谈话持续了两个小时,说到最后,父子(女)三人都哭了,李屠户红着眼圈,冲今越深深地鞠了一躬,一切尽在不言中。
舒今越回到柳叶胡同,看见穿着新衣服蹦跶的孩子们,每个大院门口挂着的红灯笼提醒她,今天还是大年初一呢。
完了,今越苦着脸——又要吃剩菜啦!
昨晚晚餐太过丰盛,没一个是吃完的,现在好了,全变成剩菜,一个新鲜的都吃不上。
“瞧你那样,跟逼你吃毒药似的,沾小徐和青青的光,这顿吃新鲜的。”
徐端和姚青青今天依然在舒家吃,反正他们回家也没人,青青问她这么早去哪儿,今越把李向阳的病说了,众人感慨不已。
“这个师姐真是个好人,她要是活着该多好啊,或者跟李向阳能成一对。”这是致力于把人凑一对的徐文丽。
徐端却摇头,“或许她对李向阳只是姐弟情谊。”
师姐已经去世了,这也将成为一个不解之谜。
“李屠户也是,孩子不喜欢当屠户就别勉强了,他爱干嘛就干嘛吧,哪怕没工作也没什么,现在多少人都没工作。”
“就是不知道你开的药效果怎么样?”这是赵婉秋,她很有学习精神,让今越把方子给她说一下,自己一味药一味药的研究,看它们在方子中发挥怎样的功效,又有什么样的配伍关系。
***
第二天中午,徐端说战友聚会就不过来吃饭了,舒文明两口子回娘家,只有今越青青和老两口,解决为数不多的剩菜。
舒老师有点心神不宁,“总觉着老二去丈人家会受气。”
今越不以为意,“我二哥您就放心吧,只有他给人添堵的。”尤其是知道老两口怂恿文丽和他离婚,他去了还不得好好的找回场子?
本来文丽都不想去的,他说要给她“报仇”,文丽才跟着去。
而为了尽显诚意,赵婉秋提前准备好的年礼他一件没带,就空着两只手去。
“就不该让他意气用事,哪有这么回娘家的,不带东西就算了,还要空着肚子去吃个饱,还说不仅吃一顿,要连晚饭一起吃了才回来。”
舒今越好笑,“爸搞清楚,他们都想拆散二哥二嫂了,我二哥要还给他们送那么多礼,那得多窝囊啊?”
舒立农老脸一灰,“窝囊”两个字好像打在他脸上,火辣辣的。
正尴尬着,大门口忽然传来李向东的声音,“舒医生在家吗?”
“在在在,快进来。”
他拎来两大网兜的东西,打眼看去饼干、罐头、麦乳精,甚至还有一个白花花的大猪头!
“我爸他们三十那天发的福利,天冷还没坏,叔和婶子不嫌弃的话就将就着吃吃。”
赵婉秋推拒:“这怎么好,肯定不嫌弃,但你还是拿回去吧,你们家里人多更需要……”
“您就别跟我们客气了,是我们家该好好的谢谢今越。”
他脸上的黑眼圈奇迹般的消失了,脸色也比昨天亮堂不少,赵婉秋眼睛一亮,“莫非是你家向阳……”
“对!我家向阳从昨天中午开始喝舒医生的药,到今天中午一共才喝了三次,谁知道吃中午饭的时候他居然就闻到了隔壁人家做韭菜盒子的香味!”
李向阳哈哈大笑,“我爸还说他是不是病糊涂了,出现幻觉了,以前老陈醋当他鼻子下面都闻不见,还说让我赶紧来请今越过去。还是我妹妹说可能弄错了,那年今越给妹夫治肾结石也闹过乌龙,让咱们先别慌,她回家拿葱姜蒜来,悄悄藏在袖子里,让向阳猜是啥,他一下就说对了!”
“今越这药真是神了,她说吃一副就好,果然一副药不多不少,他刚好就恢复嗅觉了!”
李向东激动不已,说家里人多么高兴向阳的变化,要不是怕贸然打扰,他父母都要亲自上门来感谢今越。
七说八说,赵婉秋才终于收下东西。
“这猪头真大,肉也多,还洗得干干净净的,婉秋啊,你家今越这次又治好了啥疑难杂症?”
赵婉秋得意极了,当着众人的面在院里烧猪头,就是要越多人闻到越好,“鼻子闻不到气味,西医叫鼻炎,嗅神经麻痹。”
“鼻炎?”中院的刘大妈激动起来,“我侄女就是鼻炎,说是每天晚上睡觉鼻子都不通气,得张着嘴巴呼吸才行,今越你给她看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