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赵乾面对季卿那张女娲精修的脸,又有些不舍。
  脑子里勾勒出对方被席沉衍吓得面色惨白,泫然欲泣的模样,叹息一声去摸口袋里的小包纸巾。
  然而席沉衍脸色不变坐了进去。
  他在赵乾惊恐的目光中吩咐,“去坐副驾。”
  赵乾晕乎乎地去了,又听见后座传来的交谈声。
  “你的助理看起来要碎了。”
  “嗯。”席沉衍扫了一眼季卿。
  青年倚靠着皮质座椅,眼睑半垂,漂亮疏离的脸上一片漠然,纤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撕开塑料包装,而后低头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严俞知道你跑出来吗?”
  “……不知道。”
  季卿把剩下的塑料包装团成团,丢进垃圾桶,“我查过了,今天诊断学专家浩斯博士,来国内参加研讨会。这大概是季严俞框我过来的理由。”
  反骨告诉他,不想去。
  席沉衍摩挲着指腹,一言不发。
  他有很多种办法,送季卿去见浩斯博士。然而只需要对方瞥来一眼,或大或小的计策便随风飘散。
  人与人的关系,奇妙而不可理喻。
  以往他对季卿不屑一顾。
  现在,脑子里全是季卿面对季洪峰时,平静讲述遭遇的一举一动。
  越平静越委屈。
  季卿有种让人为他心疼的漠然疯感。
  复杂又迷人。
  席沉衍深呼吸一次,打开助理发给他的文档,从圆周率的后一百位开始背诵。
  以此来平复过于起伏不定的心绪。
  季卿余光扫过,“你们席氏入职都需要背圆周率的吗?我上次去你们分公司,每个人办公桌上都贴着这个东西。”
  不好解释。
  席沉衍颔首,佯装镇定,“分公司涉及软件开发和游戏制作,他们需要圆周率提供灵感。”
  语气严肃,一副正直做派。
  季卿掀起眼皮,对上了席沉衍波澜不惊的视线。
  信了。
  “嗯。”他低低应了声,转而把注意力放在张倩优刚发来的信息上。
  “老板,海城艺术博览会,你和我们一起走,还是自己去?”
  **
  “不去。”喻纠瞥了眼噤若寒蝉的助理。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足够让你熟悉我和上一位的不同。他热衷参加大型活动和艺术展览,从而提高知名度,我不喜欢,对海城艺术博览会也没有兴趣。以后这种可有可无的展会,不要再问我意见。”
  “好,好的。”
  助理低声回答,喻纠眼底的戾气和森然,令他的掌心不可控制地冒出汗液,泅湿了干燥的纸张。
  他试图去翻下一页喻纠的工作计划。
  半晌后,没成功。
  傍晚的橙红夕阳洒进书房,缱绻地贴在墙面上长身玉立、面具盖脸的青年画像上,又倏然收拢,倒映在喻纠漆黑如墨的眼瞳里。
  喻纠缓慢眨眼,眼前好似浮现出季卿的模样。
  他把头埋进季卿的颈窝,鼻尖清淡的雪松香气,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师尊,你又去找楼思危了?”
  “嗯,他伤了你,我掀了他的黄雀楼。”
  季卿轻抚过徒弟的脑袋,感受着对方微微颤抖的脊背。
  他本不想思考两人当下的姿势,实在是喻纠身体抽条后,太高了。
  如今比他高一个头的青年委委屈屈的垂着脑袋,蹭着脖颈,黑亮的发丝若有若无的撩着,有种古怪的痒意。
  季卿侧头去躲。
  没成功。
  喻纠跟得更紧了,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说出的话都是闷闷的,令人怜惜。
  “师尊下次可以带我一起吗,我独自留在霜回峰,害怕。”
  季卿叹息一声,到底心软,没再躲。
  分明他养喻纠,都是照着季严俞养他的样子养的。
  怎么会把一米九的青年养成这样的骄纵性子。
  他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喻纠弓起的脊背,学着季严俞的样子,端起威严,“元喻,像什么样子,站直说话。”
  “嗯。”喻纠应声,掀起眼皮去看季卿疏离漂亮的眉眼。
  隆起的唇珠被霜回峰的寒风一吹,有些白,像是潭底冷意滋养的岩石,有种侵入四肢百骸的淡漠。
  倏然生出涂抹、打碎的心思。
  他收回视线,垂下眼帘,眸光沉沉。
  “师尊,我让器修阁做了一个面具,戴上它,比试时气息几近于无。你给你戴上好吗?”
  藏起来。
  只有他能看。
  “喻爷!”
  助理的声音让喻纠回神,他平静地“嗯”了一声。
  “海城今天有两段视频在圈子里传疯了,是有关席沉衍站队季卿的,您要看一下吗?”
  喻纠冷漠地瞥去一眼。
  “不看,不要什么无关紧要的人都向我报告。季沐思想对付他,在不违法的情况下,你负责给人,其他不要参与。如果席沉衍制止,就放水给个面子。”
  第37章 好什么,缺你饭吃?……
  离开别墅, 季卿无所谓跑去哪里,席沉衍一提议,他就跟着对方来到了京剧师父的家里。
  季卿收敛脸上的冷凝, 席沉衍怎么称呼人,他就随着叫。
  直到席沉衍放软语气,叫了一声“师父”。
  季卿当即嘴巴拐弯,礼貌称呼,“先生好。”
  陈老先生睨了一眼。
  席沉衍也侧目。
  季卿掀起眼皮, 对上两双眼睛,疑惑发问,“怎么了?”
  席沉衍平静道:“一路上,我怎么称呼, 你就跟着喊,我以为你会叫师父。”
  “那不一样。”季卿在沙发上坐好, 解释, “叔叔、阿姨、姐姐、哥哥, 认一认就能叫。师父不行, 我有自己的师父, 师父不同意不能改投他人。”
  老古板会生气。
  棺材板不好盖。
  交谈间,白毫银针被端了上来,天青色的六然杯打在木制茶几上, 发出不甚明显的咔嗒声。
  季卿有些渴, 端起茶杯, 啜了一口。
  陈老先生笑笑, “做师父的,有这样的弟子,会甚感欣慰。”
  季卿缓慢眨眼, 视线飘忽。
  起初,老古板如获至宝,直夸遇到万年难寻的好苗子,千万年难以打破的成仙壁垒,将在他的见证下随风飘散。
  而后,成千上万的赔偿单子纷至沓来,老古板的脸绿了。
  到底舍不得教训他,家底全赔了进去。
  最后,天地变色,九九雷劫毁天灭地时,老古板黑着脸不愿看他。
  高大的身影挡在他面前,手持长剑,因道心溃散而花白的发丝随风荡开。
  声音温柔而缱绻,“千年修为成一剑,助我徒儿渡劫踏仙途。”
  季卿短促地笑了一声。
  “重来一次,他大约是不想收我做弟子的。”
  毕竟他在当时薅着老古板的头发,一拳把人锤下霜回峰,冷冷说了一句‘添乱’。
  季卿的声音很轻,还没落地就随风飘远。
  阳光透过老式的回纹窗棂,零零点点地洒在藏蓝色地毯,流连间轻轻拂过瓷白的踝骨,打在两位交谈的一老一少身上。
  席沉衍抬起眼睑,看着季卿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陈老先生的话,不谄媚、不瑟缩。
  脸上是历经世事的平静,不喜不悲,像是林间清澈至极的流水,冰冷冷的,又很柔软。
  说到感兴趣的,挑几句好话,哄得陈老先生笑出声。
  进退有度又片叶不沾。
  两个月前的季卿是这样的吗?
  席沉衍小幅度后仰,任由柔软的沙发托住脊背。
  陈老爷子瞥了眼,缓缓道:“小钰赶来了,你们年轻人玩,我就不凑合了。沉衍,小季是你带来的,多照顾着点。”
  他用拐杖敲了敲走神的席沉衍,转身离开。
  席沉衍应声,“嗯,我会的。”
  与此同时,脚步声渐近。
  “阿衍,你怎么突然来了,我让刘婶准备了你爱吃的芋头酥。着急忙慌的,可能还要一会儿才能好。”
  季卿循声望去。
  是席沉衍生日宴会有一面之缘的陈老师。
  陈钰也发现了季卿,面色一僵,缓了片刻还是打了招呼。
  “季二少也在。”
  “嗯,下午好。”
  语气淡淡,像是人机。
  陈钰身后的谢云偏头去看。
  就见那人半垂着眼,微微侧身,小声地和身边的席沉衍说着话。
  “你刚刚在想什么,表情像要吃人。”
  走神太过明显,陈老先生打了一拐子才回过神。
  “没什么,你手机响了。”席沉衍偏头,不去看他。
  季卿立即板正身子,不回话,右手无意识地伸进口袋,一下又一下地抠着手机的电源键。
  不用看,就知道是季严俞的电话。
  他摸索着边框,按下静音键。
  听不见,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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