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宽边墨镜遮住视线,霍承光挑眉:“头转过来。”
  陆溢阳托着腮不动了。
  他快原地蒸发了。
  八十弯考验人,开到一半陆溢阳就开始嘴里泛酸:“承哥,我好像有点晕车。”
  “想吐?”
  “我再忍忍。”陆溢阳抓着把手的五指松了紧,紧了松。
  霍承光叹气,他尽力帮人分心了,可晕车这事,天皇老子来都没办法。
  五分钟后,车子停在道旁观景台。
  这里很高,望出去只有云雾。陆溢阳下车连连深呼吸。
  霍承光保温壶倒热水给他,环视四周,指山道对面说:“我们上次来车也停这儿,很多人下车就吐。我记得那里有条小路通山腹,有村子,住着人的。”
  陆溢阳一口一口慢慢喝完:“那我还好点,至少没吐。”
  霍承光看他脸色泛白,建议:“走走吧,缓一缓。”
  这就锁了车,带人穿过山道,走那条土路。
  路挺长,有点坡度,陆溢阳一开始只关注晕车反应,走到后来觉得这路挺有意思,想索性去村子那边看一眼。
  走了一刻钟左右,上到一个坡,站在坡头往下望,山坳里错落着黑瓦顶,还真是一个小村落。
  雾气中炊烟袅袅,透着返璞归真的山中静谧。
  霍承光指前面一座破房:“是个道观,我们那时来过的。”
  陆溢阳跟着他沿土路继续走,到道观门口,霍承光就在屋子外墙找:“我们还刻了到此一游。”
  “你小时候也会做这种事?”
  “同学刻的。”霍承光在侧墙边蹲下,陆溢阳也俯身去看。
  霍承光指了一处:“有苔藓,看不出来了。”
  废话,那么多年风吹雨淋,还能留下什么痕迹?
  这道观就一间房,瞧着破,踩着三级台阶进门,发现室内挺干净。
  居中靠墙有张斑驳的供桌,桌上供着一人高的菩萨,戴着顶红布做的披风帽,左手托珠右手持杖,虽然灰突突,脸上身上都掉漆,但看起来宝相尊严,神态安详。
  陆溢阳笑了。供桌前放着三个厚蒲团,居中一个蒲团上居然有只小白猫,团成个球睡得熟,进来人都没吵醒它。
  小呼噜打的不知山中岁月长,好有趣啊!
  不敢伸手摸,陆溢阳跟霍承光嘘了一声,蹲在蒲团前歪头看猫。
  霍承光就在左边那个蒲团上坐下等他。
  陆溢阳一时不想走了,一屁股坐在剩下那个蒲团上。
  两人盘腿,随意坐了会儿,就见一道阳光透过大门照进来,正好照着他们和猫,还有身后的菩萨。
  陆溢阳轻声说:“这地方有点意思。”
  霍承光声音也低,不知是不想惊醒猫,还是不想惊动这一刻:“山里人自己建的,是个姻缘庙。”
  陆溢阳:“你怎么知道?”
  霍承光:“上次来门口有对联,现在没了。”
  陆溢阳:“也许现在管生子了。”
  霍承光不出声地笑。
  陆溢阳伸个懒腰:“好静,我都不想走了。”
  霍承光:“那就坐一会儿。”
  两人坐在光线里,看门外的山,看门内的浮尘,看打呼噜的猫,看对方。
  人一点点静下来,特别静。
  陆溢阳心里有锅水,认识霍光时就开始烧,跟着他一路,水越来越沸,现在陆溢阳都觉得烫。
  他忽然说:“承哥,我想拜一拜菩萨,你别看我。”
  霍承光闭上眼:“我不看。”
  陆溢阳转身对菩萨跪好,双手合十在胸前。
  我不知道您是哪尊神,哪尊神不重要…额,我的意思是天底下也就您一尊神能见证这一刻,我,和我承哥,我们在一起,在您面前。我们飞了几千公里,东南西北哪儿都没去,我就跪您面前了,这就是缘分!
  承哥说您是管姻缘的,我大概不会有姻缘了,因为我喜欢上一个人。
  他曾经很认真地说,不管男人和女人,还是男人和男人,爱就是爱,很神圣的事。我现在知道什么叫神圣了,因为他在身边,所以我想跪在您面前,把所有不敢跟他说的话,全都告诉您。
  承哥是很好的人,我喜欢他,喜欢得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我是男的,他也是,我从来没喜欢过别的男人,我只喜欢他。可是他很正常,正常的男人是不可能接受同性的吧?承哥把我当室友,他没那个意思,所以我不能说,不能让他知道我怎么想。
  可我怎么办呀?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发现自己更喜欢他,我要憋不住了!
  菩萨有灵,帮帮我,封我的嘴,教我放下,让我死心,怎样都好!求您教我,怎么才能结束这一切?
  菩萨,我好像听到您说话了,您刚才是不是给我指了条明路?如果在这里,在这间道观里,承哥但凡说出一个“爱”字,我就告诉他我有多喜欢他。他只要不说,走出这个门,我一定逼自己放下。我搬走,我不见他,我当生命里从来没有这一段。
  这就是您告诉我的对不对?您可不能耍赖,我也遵守誓言。
  有违此誓,就让陆溢阳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陆溢阳闭着眼,匍匐下去,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转身打算重新坐回去,就见身边人不知何时睁的眼,静静看着他。
  陆溢阳心都颤,嗖一下站起来:“承哥我们走吧。”
  慌乱,语调都不对了。
  大概因为这点偏离正常的表现,霍承光伸手拉他:“不急,再坐会儿。”
  陆溢阳又坐下来,心里拼命说,快走快走!
  他可不可笑啊?这劲较的!霍光,我的承哥,我的大仙女,能在这里说出“爱”的概率有多大?
  悄悄深呼吸,冷静,冷静,他没必要不冷静。
  支着拳撑着脸,霍承光问:“你刚才很虔诚的样子,是许了愿吗?”
  陆溢阳垂头:“我跟菩萨立了个誓。”
  “什么誓?”
  陆溢阳如坐针毡,死死盯着地上的土砖缝:“不能告诉你。”
  霍承光笑了一下,眼里有思考的意味,转身坐正,两手在盘腿的膝盖上搓了搓:“我刚才说这菩萨管的是姻缘,我猜你许的愿望,和姻缘有关。”
  “姻、姻缘?”陆溢阳僵住,呼吸都扁了:“我还小,我求什么姻缘?”
  霍承光低频的笑声震着耳膜,小白猫抖下头,长须随着音浪颤动,复又睡熟。
  陆溢阳:“你、你别说话,把人家吵醒了。”
  霍承光就看着他,不说话了。
  “我们走吧,承哥。”陆溢阳哀求他。
  视线在尘埃中交汇、 纠缠,霍承光开口,像摩西分海:“陆溢阳,你理想中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
  惊恐瞪眼,陆溢阳没魂了!
  每个字铁锤般敲击他大脑,拆解后,其中一个,敲得他震耳欲聋。
  他跳起来,落荒而逃。
  听错了,一定听错了!
  承哥没说“爱”,他不可能在道观里、在菩萨面前、在他刚刚发下天打雷劈的誓言之后,真地说出那个字!
  陆溢阳一步跨下台阶往外冲,就听哎哎哎哎,有人惊呼。
  也叫陆溢阳反应快,一扭身往旁边跑两步躲过了,可那村民推着三轮板车刹不住,往前几步车一歪,彻底倒地,拉都拉不住。
  霍承光也出道观,拉过陆溢阳:“没事吧?”
  陆溢阳惊魂未定,真见鬼了!这山里看着没个人影,怎么他一冲出来就撞到人?
  邪门了吧?
  别看大爷上年纪,开口震天响,对陆溢阳一串输出,一口本地话,愣没让人听懂一个字。
  陆溢阳知道自己莽撞,对着撒了一地的菌菇也实在不好意思,赶紧道歉,上去帮人把车扶正,弯腰捡菌菇。
  大爷又蹲又拍手背,又指菌菇又指他们,脸色不好看。
  霍承光和大爷比划一番,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三张人民币递过去,大爷瞬间转晴,啊啊啊地笑,从板车上扯下一叠挂着的塑料袋,挑那些没落地的菌菇装。
  “他说这个是要拿去卖的,我们买下来吧。”霍承光跟陆溢阳解释完,又跟大爷说:“用不着那么多,就装一袋,剩下的留着吧。”
  大爷当他们面,捡个菌菇咬一口,又做炒菜手势,大概是说这东西很好吃,回去可以炒炒。
  陆溢阳已经捡了大半,拿一个在手里看:“什么菇啊?”
  松茸不像松茸的,反正他没见过。
  大爷连说好几遍“旮菇”,不知道是不是菌菇的名字,反正当地人就这么叫。
  拎着袋莫名得来的菌菇重回车上,陆溢阳觉得这都什么事啊?
  为了缓解晕车去走走,结果各种玄乎。冷静下来才发现,幸亏他出门撞着人,一打岔就没人纠结他为什么反应大到要跑路。
  要没这出,他现在怎么收场?怎么跟霍光解释他为啥要跑呢?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