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霍承光坐下更新邮件:“不要瞎猜。”
  欺负我这个过来人眼瞎呢?林叔笑得意味深长,从霍承光吹得精致的发型,修得干净的面容,看到身上挺括的衬衫和领结。
  二少爷平时也注意形象,但最近明显不一样。就连他坐在电脑前回邮,嘴角都噙着笑。
  笑没笑,霍承光根本没察觉。
  他抽烟,咳嗽,没人的时候对着屏幕惆怅。夜深人静时地板浮起月光,他就转过老板椅默坐,看月亮,看高楼,手里的烟不停。
  每晚离开办公室,回去六十楼都在午夜一点后。
  洗完澡,房里空调开得热,他穿条真丝睡裤出浴室,上床开启一盏床头灯,躺下了还辗转反侧,最后坐起身,烦躁地撸把头发。
  打开床头柜抽屉,拿出药瓶倒两粒,白色药片托在手心,他像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含水吞服。
  再上床,翻来覆去逐渐平息,终于匍匐着睡着。露在被子外精壮的双臂肌肉拱起,线条健硕。
  无论睡得多晚,早上六点半闹钟一响就会准时醒来。
  外面天亮得晚,六点半光景室内仍然昏暗。霍承光不急着去洗漱,就靠在床头捏山根,也不知陷在清醒不过来的起床气中,还是被深深的颓丧笼罩,迷迷糊糊七点才掀被下床。
  彻达总部主楼副楼将近一万名员工,无论会议室里一起坐着开会,在走廊上遇到或餐厅见到,人前的霍大总裁永远西装笔挺,思路清晰,纵使神情淡漠,但精神奕奕。没人知道繁华褪去,夜深人静时的霍承光怎样被失眠折磨。
  自从那日开会被老板点了一句,安荆对陆溢阳更加上心。
  每日午休时间一到,要么中断会议,要么直接去陆溢阳工位敲敲隔板,让人跟他下去吃饭。
  好在陆溢阳最近一段时间都上午来,他还能抓住午饭时间表表关怀。
  可是看陆溢阳吃饭,安荆很头疼。
  以前陆溢阳还会选三个菜,后来变两个,这段时间更离谱,经常就一个蔬菜加一碗粥。
  安荆总是问他,你一个大男人,一顿饭吃这点,能饱吗?
  陆溢阳总是笑,说句on diet。
  一起吃饭的同事开他玩笑:“你还要减肥,我们不要活了。”
  叉块餐盘里的牛排,放陆溢阳餐盘里,安荆看他低头喝粥时越发显得瘦削的脸,语重心长道:“多吃点吧,每次看你吃东西,我都有种彻达对不起你的感觉。”
  陆溢阳笑纳了,细嚼慢咽下问:“最近公司遇到什么困难吗?”
  “什么意思?”
  “就是经营上,或者股市上,没出什么事吧?”
  安荆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你看到哪里有负/面/报道?”
  陆溢阳摇头:“不是,随便问问。”
  “没有吧。”安荆说:“每周高管例会,没听有什么大事。”
  看到陆溢阳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安荆抓紧机会怂恿:“这么关心我们公司,项目做完加入彻达吧。我们这地儿太适合你发展了。有梦三的功绩,你进来能独当一面,起点不会低。”
  陆溢阳问:“怎么个不低法?”
  周围有同事,有些话不适合讲明,安荆斟酌,挑能说的:“我们大老板很看重你,凭他三顾茅庐的心,只要你来,肯定不会亏待你。”
  三顾茅庐?霍承光居然跟安荆说他三顾茅庐?陆溢阳表情奇怪,忍不住朝坐在前方好多排,正在用餐的某人瞥去一眼,最终说:“我考虑一下。”
  安荆为大老板做了马前卒,探了路,自然要将结果及时反馈。
  霍承光在飞鸽上看到这句“我考虑一下”,那晚失眠更严重。
  孤灯残影,他靠着床头半阖眼,硬生生地熬。熬到半夜两点多实在熬不下去,只好吃药。
  只不过这次两粒不顶事,一个小时后又起来吃两粒。最后在三点半光景,趴着一动不动睡着了。
  睡不了一个整觉对人的折磨是巨大的。这段时间以来,霍承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去,有时白天回办公室撑不住,在桌上趴一会儿,快速补个眠,十分钟的样子,最终不是被秘书叫醒,就是被内线电话惊醒,只好揉着疲惫的眼继续处理公务。
  有两次吃过晚饭林叔还没走,他沙发上坐着喝茶消食呢,喝着喝着睡过去,手里茶水翻倒在衣服和沙发上,最后还是林叔虎了脸收拾,让他快去六十楼休息。
  真上床又睡不着,最后还得吃药。
  吃药,吃药,吃药,四粒、六粒、八粒……越发朝着不要命的数量去。
  这天食堂午餐时,霍承光正垂眼喝汤,身前有人问:“我可以坐这儿吗?”
  这道声音他等太久了,久到真地响起时,霍承光都觉得自己幻听。
  他抬眸看去,注意力立时走偏。
  面前人气质清冷,真地很适合穿白衬衫。
  “当然。”
  陆溢阳放下餐盘,第一次坐到霍承光对面,从容不迫地用餐。
  不说话,就光光吃他的。霍承光吃得差不多了,也不开口,不紧不慢喝那碗已经无料的清汤。
  陆溢阳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下烫:“上次你说…想睡觉的话可以去六十楼,还作数吗?”
  压抑不住的喜悦从霍承光眸中透出,他忽略轰然心跳,用听不出异样的语调淡声道:“当然,你想的话,随时可以去。”
  “我最近……”陆溢阳眼睫微垂,给出合理解释:“睡得不太好,不想耽误开发进度,还是找个地方把睡觉问题解决才行。”
  霍承光没多少迫切,全然理所当然地说:“上来睡吧。”
  为着今晚陆溢阳会上六十楼,霍承光像是要避嫌,一直在办公室加班没上去。
  只他一人的室内静谧非常,连空调都调成别来打扰的静音。他忍了一天没碰烟,到晚上会忍不住喝两杯的威士忌也没倒。
  电脑前办公,到下半夜扯下领带,脱下西装,解开两粒领口扣子,就着一身与夜相融的黑衬衫坐去沙发,陷进柔软的靠背里,仰头对没开灯的天花板出神。
  墙上隐形门从里打开,为了不让人觉得突兀,门内走出的人还特意屈指敲了敲门板。
  因为难以入眠、反应略显迟钝的人过了好几秒才偏过头,朝那方向看去。
  陆溢阳走到他身前,在同张沙发上坐下。不挨着,也没离多远的距离。
  霍承光后颈靠着沙发,像头抬起的力气都耗光,唯有眼睛攒着最后一丝力气转来,声音疲惫沙哑:“还不睡啊?”
  不知陆溢阳几时上的楼,有没有睡过,总之这一刻他没换睡衣,还穿着那身在霍承光眼里盘靓条顺的白衬衫和浅咖西装裤,以放松的姿态坐在那里。
  也许室内光线暗,成功掩去白天剑拔弩张的不对付,也许刻骨铭心的爱意终究让人心软,陆溢阳声音柔和不少:“睡不着。”
  静静凝视他侧脸,霍承光轻声道:“哈基米不在的那几天你也睡不着,我抱着你就睡着了。”
  六年前的事了,一个提得顺畅,一个听得动容。陆溢阳低头,放在两侧的双手下意识就想循着习惯去捏指根。手还未抬,就觉得有热气在靠近。
  不带侵略性,只是缓缓往这边靠,放足时间让人退开,给足机会允他拒绝。可最后,那股热意还是成功笼住一动不动的陆溢阳。
  霍承光将脑袋倚他肩上,虽是小心翼翼,到底充满无声无息的依赖:“靠一会儿,也许就能睡着了……”
  陆溢阳再没动。
  一分钟不到,耳边响起规律绵长的呼吸。
  霍承光睡着了。
  半小时后,陆溢阳小心翼翼抬起他搁在自己肩上的脑袋。
  没办法把人弄上楼,但让他在沙发上躺倒睡得舒服点还是可以的,谁知刚把脑袋抬个角度,霍承光就醒了。
  有一瞬精神恍惚,他坐直,脸上带着深重倦意,按住额角重重眨几下眼,醒神般回头看身边人:“我睡着了?对不起,你快去睡吧。”
  有功亏一篑的沮丧,陆溢阳歪头看他:“很晚了,你也快点上去睡。”
  霍承光听劝,跟他一前一后上楼去,道声晚安,各自走向不同房间。
  可霍承光回房后没上床,就在卧室窗前站着,染上红血丝的眼睛对着窗外出神。片刻后终于想起,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时睡衣穿得齐整,像知道自己仍会失眠,没有上床挣扎一下的过程,直接拉开抽屉拿出药瓶。
  手边没水,他回客厅取个玻璃杯,凑着净水器接水,就听门铃声。
  电子音在静谧暗夜催人心肝,霍承光去开门。这个点会来按门铃的不可能是别人,所以看到门口站着去而复返的陆溢阳时,他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
  陆溢阳投来的双眸中情绪复杂,霍承光不敢妄加揣测,只好一言不发等他示下。
  “什么都别说。”陆溢阳板着脸,从他让开处走进客厅,并不停留,径直去卧室。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