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几个人都到后院站定。
  樊楼的生意是整个汴京最好的,后院里的人来来往往,端茶、送水、洗盘子、洗菜、摘菜,个个忙的脚不沾地,走过时都带一阵风。
  潘琅寰看的眼花缭乱,不知哪个是潘安玉,只好随便抓一个看,眼见着不是就再换一个。
  柳金枝见他急得做事都没了章法,赶紧把人拦住,转头问:“李二田,你所见的那人哪儿?”
  这一路上柳金枝给李二田科普了潘琅寰的家世,李二田就更不敢耽搁了,连忙指了一个方向:“哪儿。”
  那方向的尽头是一间狭小拥挤的小屋,头顶的烟筒冒着缕缕炊烟,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抓一些活鸡活鸭进去,但等到端出来的时候,都是收拾齐整的鸡肉鸭肉。
  想来这个地方是专门处理牲畜的。
  不仅臭味儿冲天,还闷热异常。
  小屋的最中间,坐着一个身形纤瘦的少年郎。
  他一身粗布麻衣,衣袖高高挽起,因为劳累,额头上汗珠滚滚,鬓边发丝粘在脸颊上,他都来不及去擦拭,只盯着眼前烫完去毛的鸡鸭,抬起菜刀剁成块儿。
  眼前偶尔有人过来与少年说话,也只不过是交给他更多的鸡鸭。
  有时少年手脚慢了一些,还会遭到训斥和白眼。
  “贺二!快些!招你进来可不是吃白饭的!”
  “今日你的活不多,我这份你也帮忙干了。”
  少年闻言,抿了抿唇,却在片刻后又面带笑容抬起头,说:“好,我来做。”
  这声音赫然就是潘安玉。
  潘琅寰一瞬间只觉得嗡一声,浑身血流倒灌,一下子从脚底冲到了脑子,马鞭都差点让他捏碎了。
  这可是他从小锦衣玉食养到大的亲弟弟。
  亲弟弟!
  “我潘家儿郎,何时遭受过这般折辱?!”
  潘琅寰捏着的拳头吱嘎响,眼眶发红,似乎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把欺负潘安玉的人撕碎了。
  李二田害怕他,往旁边躲了躲。
  柳金枝怕他闹出事情,把人拦住,道:
  “潘大官人稍等,你和安玉之间还有心结未曾解开,你就这么贸贸然然冲上去,万一安玉又跑了怎么办?”
  潘琅寰咬牙道:“我把他抓回家,关起来。”
  柳金枝道:“但你已经关了安玉很多次了。”
  次次都被人跑了。
  潘琅寰气的发抖,死死克制住自己的冲动:“那娘子说怎么办?”
  “再看看。”
  “看什么?”
  “看安玉在这里过的怎么样?”
  潘琅寰简直要气的笑出声来。
  过的怎么样,他看不出来吗?
  潘安玉正在被欺负!
  可是柳金枝道:“不要信一时眼前所见,如果安玉真的被欺负惨了,他手里攥着钱,难道不会跑吗?何必继续留着?”
  潘琅寰咬住后槽牙,又看了潘安玉一眼。
  诚然,现在的潘安玉看起来,好像比以前多了一种放松的气质。
  柳金枝看潘琅寰站着不动了,似乎在动摇,于是趁潘安玉还没有发现他们之前,赶紧把人拉开。
  他们前脚离开门口,潘安玉后脚就端着一盆脏水站起来,往门口一泼。
  门后有人笑道:“贺二,晚上喝酒去?”
  潘安玉回头应了声,笑道:“好啊,来,抽草棍定谁请客。”
  “哼,上次让你赢了,这回我一定要赢回来。”
  潘安玉发出笑声,又回了小房间。
  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藏在不远处的柳金枝等人。
  柳金枝努努嘴:“潘大官人你瞧,安玉还在笑呢。”
  潘琅寰望着潘安玉的笑脸,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
  潘琅寰最终还是被柳金枝拉了回去。
  却也没回潘家,一个人坐在小饭馆默默。
  柳金枝也不打扰他,专心照顾饭馆生意。
  闲暇时,王忠勇凑过来道:“东家,阿团的奴契后天就到期,我接到信,她已经启程预备回来了。”
  柳金枝笑道:“这是好事儿啊,但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诶,我们晓得的。”王忠勇高兴地应一声,“家里正打豆腐呢,我叫她带些新鲜的来给您,虽然不值钱,却也是心意,您收下吧。”
  柳金枝含笑点头。
  王忠勇这才高高兴兴去了。
  因为柳金枝与花吉团几个做戏做全,孙玉香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不能确定是柳金枝藏起了花吉团。
  所以这段时间,小饭馆一直风平浪静,没起什么波折。
  只是奴契即将到期,孙玉香想必是要急了。
  “砰!”
  孙玉香气得将一盏茶砸在地上。
  “人还没找到吗?!”
  丫鬟弱弱道:“小姐,已经派人尽力在找了,但是那贱婢像是躲去了乡下,我们的人一直没能发现她的行踪。”
  孙玉香慌得将手在身前捏紧,忍不住在房间来回踱步。
  “怎么办?怎么办!若叫那贱婢去官府揭发了我,公婆怎会放过我?”
  “小姐,莫慌,人既然是离开柳氏饭馆后消失的,想必与柳金枝也脱不了干系。”丫鬟出主意,“再过几日,那贱婢的奴契就到期了,定是要回汴京城的,说不定首先就在柳氏饭馆落脚。”
  孙玉香听了立即点头:“对对对,你说的有道理,快去派人盯着!”
  继而又怨恨。
  “柳金枝这贱///人,当真是半点也不肯放过我么?此事明明与她无关,她却偏偏要横插一脚!”
  咬着牙,面目十分狰狞。
  “这倒给我提了个醒,柳金枝竟然敢插手,肯定是想鼓动那贱婢在奴契满了以后,去官府告我一状,我得早做打算才行。”
  *
  几日后,花吉团抵达汴京,王忠勇和杜卫一同来接她。
  花吉团从驴车上下来,手里提着个黑陶罐子,笑道:“这是
  二婶做的香磨油凉拌豆腐,可新鲜了,我临行前非让我带了一大罐,要来谢谢柳娘子帮忙。”
  “这是应该的。”王忠勇笑着接过罐子,“咱这就回饭馆去。”
  却不想一转身就被杜卫拦住了。
  “你们暂时不能回去,东家有吩咐,姐,我一接到你们就走。”
  王忠勇瞪大眼:“哪儿去?”
  “官府。”
  谁都没想到柳金枝会直接安排王忠勇和花吉团告官。
  以至于孙玉香被官府衙役传唤之时,她正与侯三郎陪同着孙家二老一同用早膳。
  “香姐儿,这是怎么回事?”
  孙老爷皱起眉头,第一时间质问道。
  孙老夫人也将疑问的眼神投了过来。
  孙玉香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很显然被打的措手不及,磕磕绊绊道:“我、我……都是那贱婢污蔑,我什么都不知道。”
  而侯三郎分明知道孙玉香的德性,却在孙玉香开口辩解的时候,撇了撇嘴,继续低头吃菜。
  “不管知情与否,现在苦主正在公堂之上,还请侯夫人与我们走一趟。”
  府衙传唤,就是孙府也不能不遵。
  一家人只好眼睁睁看着孙玉香被官差请起身,往官府去了。
  孙玉香被带到公堂之上时,花吉团与王忠勇正并排跪着,高声喊冤。
  主理官狠敲两下惊堂木:“肃静!”继而看向孙玉香,“侯夫人,这花氏告你因妒杀人,现要求与你解除奴契,并按照律法对你施加惩罚。你可认?”
  “民妇不认!”
  孙玉香深吸一口气,大声辩驳道。
  杀人是什么惩罚她是清楚的。
  那可是流放!
  “此事与民妇毫无关系,还请大人明察。”孙玉香磕磕绊绊,“民妇确实不齿这贱///婢勾引我家相公,但也不至于杀人。”
  花吉团和王忠勇顿时瞪着眼睛看向孙玉香。
  “真无耻。”
  柳金枝呸了一声。
  此时她就站在门外观看的人群里,听到孙玉香这样辩驳,忍不住骂了一句。
  孙玉香当然不会听到,还在兀自辩解:“倒是我身边的丫鬟听到这贱///婢勾引主家之后,曾为我打抱不平,还说这样的贱///婢就该去死。也不知是不是她为我犯下这样的过错……”
  更不要脸了。
  柳金枝翻了个白眼。
  但心里也清楚,孙玉香之所以这样说,怕是早就找到了替罪羊。
  果然,几人在公堂上争辩没一会儿,忽然有群人浩浩荡荡从远处走了来,好似还捆着个什么人。
  仔细一看,那人竟然是个丫头。
  尚未走近,为首的仆从就高喊:“孙家绑来真正的凶犯移交官府,还请大人放了我家小姐!”
  这声音顿时吸引了众人视线。
  柳金枝的目光落在那丫鬟脸上,不由得一声冷笑。
  正是经常陪在孙玉香身边,为她出谋划策,一肚子坏水的贴身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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