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有啥可惜的,两条腿的员工还不好找呀。”汪洋拉开椅子坐下,“我收到消息,集团要进行一次内部审计。”
陈思民诧异:“今年这么早?”
“是有点早。我琢磨着,应该是跟黄胖子搞出那么一摊烂事有关。不过,没啥大用,年年内审年年走过场,还不如直接罚掉黄胖子一年薪水,保证立竿见影。”
陈思民问:“那咱们要不要提前准备一下?”
“没啥可准备的,把数据核对一遍,别对不上数就行了。”
“知道了。”
“行了,我明天陪盘龙山业主去一趟泰国,大概一个星期,这段时间公司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陈思民点头:“行,我让财务准备好钱。”说是陪,其实就是全程买单,买到业主高兴了,项目就敲定了。
第二天,集团果然下了红头文件,说是要进行一次内部审计,文件上面附着一段董事长赵显坤的话:“……希望通过这次审计,我们能反思发展历程中存在的问题,回归到1992年我们创业之初的心态,对工程管理保持敬畏,对公司管理保持审慎,只有这样,振华才能持续发展。”
黄礼林将这段话反复看了几遍,问夏明:“你怎么看?”
夏明说:“还用看,很明显就是针对咱们,顺带着敲打别人。”
“你来的时间短,不了解,集团每年都要内审。”黄礼林说,“以前内审还要开动员大会,又是董事长讲话又是审计小组立军令状,搞得煞有其事。
最后呢,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瞎折腾。去年集团管理者大会,有人提意见,说不要老搞形式主义。想不到集团还真听进去了,这回就下了一个轻飘飘的文件。”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
黄礼林瞪他:“知道我读书少,你还跟我拽古文。啥意思,直接说。”
夏明说:“轻飘飘只是为了麻痹大家。”
黄礼林将信将疑:“没这个必要吧。”
“不管怎么样,提前做准备不会错的。”
“也是。”黄礼林拿起电话,把财务部经理、商务合约部经理叫进来,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下。这两人跟着他多年,一点即通,领了命令立刻出去干活了。
夏明分了点心思考内审的对策,对美术馆的标书便有些放松了,主要还是觉得其他四家天字号不足为虑,横竖都是天科中标,不值得费那么多心思。开标那天,黄礼林有事没去,夏明作为企业代理人去参加竞标。
振华集团的内部竞标也是严格按照标准流程来的,这是赵显坤的意思。大概在2000年前后,因为扩张过快,集团人事臃肿,内斗不已。无奈之下,进行了瘦身。五家天字号就是那时从总承包分出去的。因为规格不大,没有特级资质,一开始拿不到优质项目。赵显坤要求总承包公司每年拿出一些项目分给五家天字号,又怕五家天字号生出“排排坐分果果”的想法,规定通过内部竞标的方式获取项目。大家都是集团的子公司,自然不能玩美色贿赂金钱交易等小手段,要中标只能靠实力。要想知道他们的实力,只需要看一下每次内部竞标的标书就清楚了。
从一个内部竞标就可以看出,赵显坤很擅长四两拨千斤。
夏明正在解构赵显坤其人,突然听到集团总经济师徐知平说:“……天成中标。”
他以为听错了,诧异地看着徐知平。
比他更诧异的是陈思民,颤声问:“徐总,您是不是搞错了?”
徐知平扫一眼全场,发现五家天字号的代理人都是一脸惊诧。“看来大家没认真听呀,那我再说一遍。本次经济标开标结果如下,天同88分,天正87分,天和85分,天科95分,天成95.5分。天成中标。”
陈思民面如土色。
坐在旁边的天同主任经济师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说:“老陈,有魄力。”
陈思民被这重重的一掌拍得身子一歪。
大家看出他心虚腿软,哄堂大笑。
夏明在笑声中走到搁着标书的地方,翻开天成的标书看了一眼,盖的是棱形的造价员印章,印章里的名字是陆争鸣。虽然有些奇怪,也有些懊恼,但他只当自己大意了,并没有再纠结,走了。
其他人也陆续走了。
很快会议室里只剩下陈思民,他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汪洋的电话。“那个,汪总,美术馆项目,咱们……中标了。”
此时的汪洋正躺在细白柔软的沙滩上,搂着一个丰乳肥臀的洋妞享受日光浴。接到电话,他哈哈一笑,说:“老陈,你蒙谁呢?”
陈思民都要哭了:“没蒙你……是真的。”
“行呀,你长进了呀,把黄胖子的外甥都干掉了。”
陈思民不知道说啥好了。
汪洋很快咂摸出不对劲了,收了笑声问:“多少钱呀?”
陈思民硬着头皮说:“5……5200万。”
“什么?”汪洋霍然坐起,搂着的洋妞直接摔在沙滩上,啃了一嘴沙子。她很快从地上爬起来,生气地嚷嚷着:“what’swrongwithyou?”
汪洋这个时候哪顾得上她。“这个价格是怎么整出来的?”
洋妞长年流连在泰国沙滩,见多中国人,虽然知道肯定是出事了,但对他丢下自己的行为甚是恼火,举起中指,骂了一句“fuck”,又蹬一脚沙子到汪洋身上,扭着屁股走了。
陈思民心虚地说:“苏筱做的标书,我看价格差得有点远,想到咱们集团用合理低价法,肯定中不了,所以就没改。”
“你脑袋让驴踢了。”汪洋骂了一句,直接掐断了电话。他再也无心看沙滩上比基尼美女们白花花的大腿,起身回了酒店,在游泳池里找到左拥右抱的盘龙山业主,告诉他放心玩,自己都已经安排好了。然后直奔机场,当晚打飞的回了北京。
第二天,他红着眼睛走进办公室,先把陈思民叫了过来。
“我临走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让你盯着公司,结果给我捅出这么大一个娄子。你说说,这价格咱们怎么做?”
陈思民垮着一张脸,又解释了一遍:“我当时看到这个报价,是觉得有点低,可是想到咱们集团用合理低价法,就算低价也不一定中标。再说,天科参加了,我想着指定是天科的,所以就没改。”
“没出息。”汪洋瞪他一眼,一屁股坐在大班椅上,烦躁地扯拉着领口。
“要不,我去跟徐总说一声,咱们弄错报价了。”
汪洋敲着桌子说:“丢脸不,还嫌咱们不够丢脸呀?”
陈思民说:“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认了呗。”汪洋越想越气,“都是你,我说一早就把她开了,你前怕狼后畏虎,出这么一个馊主意,结果好了,还搭进去一个项目。”
陈思民认错态度特别好:“我的错,我的错。”
“赶紧把她打发走。我不想再看到她。”
陈思民点头说:“这就去办。”
回到自己办公室,陈思民平复了一下心境,这才打电话把苏筱叫进来。看到她青青的眼圈,想到她一个多星期的加班加点,心里有些愧疚,但一想到项目要赔钱,要连累自己,这份愧疚又消失了。
“坐吧。”陈思民堆起笑容,指着面前的椅子。
苏筱坐下。
“昨天下午我们中标了,你知道了吧?”
“知道。”苏筱点头。昨天下午开标之后,陈思民虽然没回公司,但消息已经传回来了。她心里挺高兴的,下班后拉着杜鹃去撮了一顿,回到家,踏踏实实地睡了一个好觉。今天起来,特别精神,总觉得有好事要发生。
陈思民说:“标书做得真好,怪不得有人说众建是建筑人才的摇篮。
还有你的工作态度,踏实认真,我也很欣赏。说句实话,对你我还真是挑不出毛病。”
苏筱莞尔一笑,正想说主任过奖了,听到陈思民接着往下说:“一定要说毛病的话,就是做事风格太众建了。”
怎么听都不像是一句好话,笑容僵在脸上,苏筱不解地问:“主任,我不太懂,您这话什么意思?”
“汪总说,我们天成只是一个民营的小企业。”
苏筱恍然大悟,这一刻的心情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她可以忍受陈思民招了自己又不闻不问,可以忍受坐在洗手间外面天天听马桶的冲水声,可以忍受陈思民突然把这么重的活交给她一个人,也可以忍受为赶标书一个多星期睡在办公室……她卑微地忍受着这些不公平,只想为自己找出一条路。从昨天知道中标之后,她一直期待着,期待着称赞,期待着公平,期待着认可。没想到居然是这种结果。这已经不是踩中狗屎,而是整个人掉进狗屎堆里了。
陈思民见她神色不对,说:“我很欣赏你,真的,特别欣赏,不然也不会知道你是被众建开除的还招你过来。但是,欣赏归欣赏,咱们得从实际情况出发,合适才是最重要的。其实,之前我问过你,能适应不,你说适应,现在看来还是水土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