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已经拿回注册造价师证了?汪洋愣了愣。电光石火间,所有的事情都联系到一起了。谁帮她拿的造价师证?为什么她会帮许峰?脑海里突然回想起黄礼林那句话“你降不住她”,汪洋原地思索片刻,敲了敲门。和他预料的一样,回过神来的苏筱下意识地挡住了复印件。
“汪总。”
“这么晚,怎么还在呀?”
“马上就回去了。”
“你住哪一片区,要顺路的话,我送你。”
“我住海淀。”
“不顺路。”汪洋有点遗憾,“赶紧回去吧,已经很晚了。”转身往回走,没走几步,听到苏筱在身后说:“汪总,为什么你认定东林是内奸?”
汪洋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略做沉吟。
“我觉得每个人做事都不是无缘无故的,东林,我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动机让他打电话给黄礼林,事情不曝光,他没有任何好处,事情曝光,他更得不到好处。所以我觉得,他不可能是内奸。”苏筱看着他的眼睛说,“真正受益的人才可能是打电话的人……”
汪洋意识到她在怀疑自己,随口说:“这个其实不重要。”
“不重要吗?”苏筱微微拔高声音,眼神变得尖锐,“这个污点很可能跟着他一生,让他找不到工作。”
突如其来的尖锐让汪洋愣了愣,随即想起她的经历,便明白她是替东林不平,也在替自己不平。他斟酌言词,解释了一下:“你也看到了,他平时爱偷懒,不思进取,专业能力也不行,这才是重要原因。但你说得对,确实内奸这个不太好听,会对他以后的工作造成不良影响,我会跟老陈再商量一下,给他一个妥善的处置。”
苏筱收起目光中的尖锐,自责地说:“都怪我。”
“怎么会怪你呢?中标了,多好的一件事呀。要不是发生这种事,我还准备搞个聚餐,好好庆祝一下。”见她意兴阑珊,汪洋忍不住多说了几句,“真不怪你。这次的事情很复杂,跟你其实没什么关系,你中标也就是一个导火线。所以你别想太多,踏实工作就行了,其他事情有我跟陈主任呢。等这件事情彻底过去了,咱们搞个聚餐,庆祝中标。”
苏筱点点头,心里却想,恐怕那时候我已经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番谈话起了作用,最终,汪洋收回开除东林的决定,赔偿了n+1的工资,让他主动辞职。东林走的时候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苏筱给他打电话,但他没有接。过两天,集团下了关于内奸门的红头文件,大意是一场误会,有人故意挑唆引起纠纷,实无此事。希望各子公司以此为戒,以后若再发生此类事情,将严惩不贷。随后又下了一个人事调令,说是因为业务发展的需要,许峰即日调任为地产公司的物业部经理,审计小组组长的位置由徐知平接替。
这一系列操作,让苏筱觉得很不可思议,她都能感觉到事情的诡异之处,难道赵显坤感觉不到吗?这个董事长未免太过无用了。很多年后,等她做了高层,才明白过来,成千上万人的利益纠葛,不是一句对错就能公断的。很多局外人事后能一目了然地看出因果,是因为把它当成孤立事件看待。但对局内人来说,这不是一起孤立事件,这是日积月累的矛盾,层层交织的利益,还有无法割舍的情感。它的因不在当下,可能在很久以前;它的果也不在当下,也许要到很久以后。
二十多年前,振华只是一支四处打游击的建筑队,挂靠在国有建筑公司下面,去过海南,到过新疆,干着最苦的活,拿着最少的钱。刚开始步履维艰,经过一干人等的艰苦奋斗,慢慢地打开局面,拿到特级资质,建立搅拌站,涉及地产开发,成为一个枝繁叶茂的集团企业。
而后,集团患上了大企业病,机构臃肿,光副总就有二十几个,人浮于事,请示报告一大堆,内斗严重,发展停滞,企业亏损严重,处于破产的边缘。为了生存,赵显坤不得不进行一次壮士断腕式的改革。汪洋和黄礼林原本都是集团副总,那次改革中被踢出集团管理层。集团给他们每个人5000万的物资设备创办子公司,让他们自主经营、自负盈亏。这就是天科、天成、天同、天正、天和五家天字号子公司的由来。
当时分给天字号的物资设备都不是新的,分给它们的人员也是被集团淘汰的,所谓自主经营自负盈亏,也就是自求多福的意思。所以,这次自救式的改革,虽然明面上没有说,性质上带着一点分家的味道。
没想到2000年后,建筑业蓬勃发展,市场广阔,阿猫阿狗都能赚钱,更何况是正规军的天字号,他们活得滋滋润润,与集团的关系就变得微妙了。一方觉得我是分出去的,另一方认为5000万启动资金是集团出的,股权归属于集团,人事权和物资权都在集团,你们就是几个管家。
谁也不肯后退一步,于是就互相较着劲。
历史根源、道义情分、经营现状、未来发展……赵显坤都要考虑。内奸门事情一出,他意识到自己逼得太急了,兔子急了还得咬人,更何况人呢?于是他果断地处罚了许峰。看起来是认了,但对他来说,叫作战略撤退。他很有耐心,能够忍受逆境,所有的资源都服务于大局,包括他喜欢的人和厌恶的人。在他看来,许峰就像棋盘上的车,只是后退了,不是处罚了。
年轻又一直处于底层的苏筱自然理解不了赵显坤这种上位者的思维模式,从自己的遭遇,从许峰和东林的遭遇,她看到的是不公平、黑暗、欺压……职场不带血腥味的残酷扑面而来,让她无法呼吸。
第17章
许峰去了物业部,审计还得继续。
赵显坤又把差事交给了徐知平,这一回,徐知平的胃很争气。
他拎着公文包,轻车简从地到了天成,一出电梯,迎接他的是黄礼林的拥抱。肥肉贴在他身上,特别肥腻的热情。
“老徐,我这是盼星星盼月亮,可把你盼来了。”黄礼林结束拥抱,揽着徐知平的肩膀,“走走走,去我办公室里说话。”
到了办公室,他献宝般地拿出一小罐茶叶。“这就是我上回说的明前龙井,你尝尝。”
煮水泡茶,殷勤备至。
徐知平浅尝一口。
黄礼林一直留意他的神色,见他满意地点头,放心地笑了:“你一来,我心里就踏实了。你病得不是时候,要没那场病,也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徐知平不紧不慢地说:“现在说踏实,太早了。”
黄礼林愣了愣:“老徐你这话啥意思呀?”
“许峰都走了九十九步了,你觉得,我还能往回走吗?”
黄礼林心里打了一个突,脸上却带着笑:“他走的是歪路,咋就不能往回走?当年我们天科怎么分出来的,老徐你最清楚。‘自主经营,自负盈亏’这八个字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现在又不认了。”
“礼林你想想,当时什么情况?当时集团快倒了,大家光顾着想怎么活下去,说话做事都不够周全。当时董事长表达的意思,可能跟你以为的意思,也不是一个意思。”徐知平说,“现代企业制度以股权定所有权,天科目前就是集团的全资子公司,再回头说当初已经没有意义了。”
“老徐,你就不能跟从前一样的做法?”
徐知平轻叹口气说:“你觉得我有选择吗?”
黄礼林不说话,脸色渐渐凝重。
“我跟你说过的,一开始董事长就把许峰做的审计方案给我。其实这一回,董事长也可以等天科审计结束后,再撤掉许峰,但是他没有,为什么?一方面他要保护许峰,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明白,无论谁接任组长,都得按着许峰的路走下去。”
黄礼林心烦意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拿起就喝,结果被烫得龇牙咧嘴。
“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分上,我给你指条路,把该补的补上,然后向董事长认个错。”
“老徐,之前的项目你都审计过签了字的。”
“我是人不是神,是人就可能会疏忽犯错误,我会跟董事长认错的。”
黄礼林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徐知平面色不改:“我去见见审计小组成员,你好好想想。”他起身,拎着公文包往外走。走到门口,却又折了回来,拿起小罐茶叶说:“这茶不错,再给我些。”
“什么话,全拿去。”
打发掉徐知平,黄礼林到夏明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摊手摊脚,心烦意乱地说:“这家伙越老越滑头,泥鳅一样。”
夏明十分赞同:“确实,徐总做事很有一套。兜了一圈,他谁也没得罪,还轻轻松松地完成任务。”
黄礼林沮丧地长叹口气:“咱们呢,费了这么大劲,什么也没改变,白费心机。现在怎么办?”
夏明想了想说:“咱们就按照徐总说的,认个错吧。”
黄礼林一下子坐直了,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不可能。老子绝对不向他认错,凭什么。需要我的时候就是兄弟哥俩好,不需要我的时候,就把我一脚踢开。你别看现在,集团时不时来个内部招标,当时天字号子公司刚成立时,集团还没这么大,项目也是青黄不接,自顾不暇,更谈不上分包给我们。他现在动不动说当年拨给我5000万物资,可给的都是陈旧设备,没几年就报废了。更别说,他还给我一群集团淘汰下来的老弱病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