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史蒂芬就等在不远处,他没有不耐烦,也没有询问,见我们跟上,便转头往林更深处行去。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我把注意力集中在赶路和听脚踩在落叶的窸窣声上。
  “安妮。”牵着我的手微微缩紧,“有人在叫你。”
  我茫然抬头,看到双胞胎把金妮护在中间,从一棵大树后面钻了出来。
  艾尔莎抬起牵着我的那只手,朝他们挥了挥,于是,我的手也被抬起,在空中左右摇摆。
  “快来,孩子们。”艾尔莎问,“你们的家长呢?”
  双胞胎和金妮小跑着赶上我们,弗雷德礼貌地回答:“爸爸去维持秩序了。”
  乔治走到我的另一侧,悄悄触碰我的手:“你还好吧?手好冰。”
  他为我施加了一道保暖咒。其实出帐篷之前,艾尔莎已经为我施加过,可它能抵御更深露重,防不住骨子里泛出的寒。
  披挂在身上的外套早已在逃跑的路上不知所踪,我只有捏紧睡衣的衣领:“我没事。”
  “真的吗?”乔治不太相信的样子。
  我“嗯”了一声,其实连自己也不太相信。
  我们来到树木环绕的一块小空地上坐下歇息,史蒂芬默许了韦斯莱的出现,把他们围进自己的保护范围内。艾尔莎捏了捏我的手心,我勉强冲她笑了笑,仰起脸,看向树林外的天空。
  我知道,很快那里就会升起黑魔标记。重生前,我在报纸上看到过它,这一次,我身临其境。
  黑魔标记刚刚升起来的时候,像是一轮巨大的满月,只是形状不太对,颜色也不太对。碧绿的光芒闪烁成一个巨大的骷髅头,像是死人骨头里迸发出的幽幽鳞火,慑人心魄。巨蟒从骷髅的嘴巴里滑出来,漆黑空洞的眼睛回望在场的每一道目光。
  四下响起吸冷气的声音,艾尔莎想要再次捂住我的眼睛,被我格开。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不断上升的骷髅头,魔法部的人已经赶了过来,他们成群结队,声势浩大,驱逐的咒语集结成一道粗粗的鞭子,狠狠甩在空中的虚影上。
  骷髅,散了。
  作恶的人四处逃窜,正义之师穷追不舍,惊慌到失语的人群再度恢复吵闹。之前的那四个被挂到空中的人不知道掉落在了哪里,还有没有意识。
  我的眼睛死死盯在已空无一物的夜幕上,想象在十四年前,同样这片夜空,在我家的店铺上方也曾短暂地被盖下同样的印戳。
  抓不住的黑巫师,乱糟糟的围观群众,开不了口的受害者,以及他们所谓的迟到总好过不到的正义。
  一切如此相似,好像在未来的某个节点,还会再次循环往复。我们将就地活到现在,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告诉自己这样小的概率,受害者必不会是自己。
  可是……
  我看看乔治,又看看弗雷德,不愿再想下去。
  骚乱已经平息,没有留在树林里吹冷风的必要,我们把双胞胎和金妮送回他们的帐篷。
  韦斯莱先生还没有回来,是查理迎接的我们。他对艾尔莎和史蒂芬表示感谢的时候,乔治用清洁咒去除了我裤子上的泥点。
  “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他绕着我转了一圈,检查有没有遗漏的污垢,在我身后停下,“不过下次吧,你的脸色不太好,应该也没力气装出为我开心的样子。”
  “我……”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下一秒,有温热的气息贴近,我感觉到腰间一紧,连忙低头,发现腰间系了一件外套。
  “别紧张,”乔治贴着我的耳朵低语,“后面裤子破了,我给你遮一下。”
  我的脸顿时如火烧一般燥热起来,短暂地忘记了内心的恐惧与不安。
  “没事,”乔治在我耳边轻声笑开,“黑灯瞎火,兵荒马乱,只有我看到。”
  与乔治一行人分别后,我拽着乔治外套袖子在腰间系出的活扣走回自己的帐篷。晚风拂面,一点点吹散面上的燥热,不安与恐慌再度浮上心头。
  艾尔莎察觉出我的不对劲,跟着我来到我的房间。
  我问她:“你觉得……我的父母死前会不会……我是说……”我说不下去,用手比出翻转的手势。
  艾尔莎把我搂进怀里:“当然没有,亲爱的,鲍勃说根据现场的痕迹,都是一击致命。”
  我把头埋进她温暖的怀抱,没吭声。
  她轻拍我的脊背,隔了一会儿,问:“你想我今夜留下来吗?”
  “不用,”我深吸口气,从她怀里退出,重新在床上躺好,“我都多大了,你去照顾小鲍勃和小史蒂芬吧。”
  “他们有大史蒂芬看着呢。”艾尔莎替我掖了掖被角,“你知道吧?你永远都是我的宝贝。”
  “知道的。”我仰起头,努力把嘴角的弧度扯到最大。
  怀里的双面镜隐隐发烫,我没有力气理它,闭上眼,倾听艾尔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我已经厌倦了那些安慰的说辞,厌烦了想要走出来却越发深陷的徒劳挣扎。只想一个人待着,睡得着也罢,睡不着活该,只想有这么一刻,摈弃外界的一切,只剩我自己。
  如果你也曾聆听过黑夜,那么应当知晓,其中自有一股力量,振聋发聩。
  世界杯上发生的一切自有魔法部善后,手段一如既往地采取了封闭与遮掩。预言家日报的存在让这件事做起来并没有那么轻松。魔法部试图封闭的,他们钻研,魔法部妄想遮掩的,他们纠缠。钻研纠缠了一个礼拜,新闻逐渐从头版头条一点点缩减成b版的一个豆腐块,我想要了解的讯息依旧没有被提及。
  我把报纸拍在桌面上,直接问史蒂芬:“那四个麻瓜后来怎么样了?”
  “还躺在圣芒戈。”史蒂芬拿起我丢下的报纸,一边翻阅,一边为我解惑,“记忆太深刻,强行使用遗忘咒会对神经产生伤害,只能先用魔药让他们进入昏睡,再在睡梦中一点点修改记忆。”
  “我能去看看他们吗?”我问。
  “可以,”史蒂芬看我一眼,“可我不认为这有什么意义,他们现在完全没有知觉。”
  “没关系,我只想去看一眼。”
  看看那四个麻瓜,也看看圣芒戈。
  我察觉史蒂芬在报纸的某一页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怎么了?”
  “哦,没什么,这上面说伯莎·乔金斯失踪了……在阿尔尼亚。”史蒂芬合上报纸,将它放回桌面,平静地说,“我们下午去圣芒戈。”
  给那四个麻瓜修改记忆所用的仪器正是史蒂芬代理的新产品,以回访的名义,我们很容易就进入了病房。
  四个麻瓜并排躺在病床上,床头摆着四个石盆,缕缕银丝从他们的脑门冒出来,在空中蜿蜒成一道道弧线,落入盆中。
  引我们进来的治疗师来到一个人的床头,魔杖在石盆里搅动一番,挑起一小块水银质地的幕布,隐隐约约能看出几道人影乘坐在热气球上。
  治疗师收回魔杖,幕布化作一摊水跌回盆中:
  “他们现在以为自己在国外度假,我们明天就准备把高空中的记忆修改成热气球爆炸从高空坠落。真可怜,他们的亲友还以为他们在国外度假。好在前几天魔法部让我们给他们添加了签订保险的记忆,出院的时候会赔付给他们一笔钱……已经算好的了吧,起码还能得到一笔钱,如果什么都不做,直接把他们打发回去,他们也不记得什么。”
  史蒂芬沉默了一会儿:“新仪器用着还顺手吗?”
  “什么?哦,瞧我,光顾着聊天,正事都忘了。”治疗师有些尴尬,“挺好的,特别是看到改造的记忆这一点,能帮助我们把逻辑建立得更加完善,不会出现前后矛盾的点。”
  史蒂芬点点头,突然转过头问我:“你觉得怎么样?”
  我收回目光:“要是能把感觉连同真实记忆一起抹去就好了。”
  治疗师听了我的发言连连摇头:“这也太难了,未来百年都未必有人能做到,如果感觉可以被轻易修改,我们直接给他植入中彩票的记忆就好了。”
  史蒂芬笑了:“一百年不行就两百年,研发是一场接力赛。”
  我们从病房出来,治疗师向我们告别,前往下一个病房查房。
  史蒂芬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我要去院长办公室谈点事,你先去咖啡厅坐一会儿吧。”
  “好。”
  与史蒂芬分别后,我并没有直接前往咖啡厅,而是在医院里一层层兜转。
  治疗师依旧步履匆匆,但起码他们有闲聊两句的时间和心情。病房依旧人满为患,但起码走廊里不再躺着来不及治疗甚至来不及安放的尸体。
  我不确定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未来,但我确定什么未来是自己不想要的。所以我走向凤凰社走的每一步,都是黑魔王势力在背后推的。我不曾直面过战场,圣芒戈是我曾经离战争最近的一次,上周的世界杯暴乱刷新了我的记录,所以我慌了,此番故地重游,也只是想借助回忆往昔,让我离凤凰社再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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