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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钗之下 第40节

  其实不论是容貌还是气质,他都不像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所以在苏清妤当年的认知里,他一定是家道中落的公子。从天之骄子变成受尽欺凌的潦倒少年,为了生存和读书,他不得不放下身段去给那些充满铜臭味的商人写文章,可尽管如此,他身上仍旧有着春风朗月的干净气质,并未被铜臭味污染,这令人不禁心生怜惜与敬佩。
  当年她喜欢的就是他这一点,他越是被人欺负,她越是怜惜他,她还喜欢他温温柔柔、腼腼腆腆地称呼她为“苏小姐”。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误会,如果不是因为被嫉妒蒙蔽了眼睛,她不会犯下那样的错误。她太钟情于他,无法忍受他喜欢她人,可这不应当成为她与其他人一起欺负他的理由。
  “陆夫人,学会了么?”
  转眼间傅清玄已经编好了一只蝈蝈,并将它递到她面前。
  苏清妤看着他掌心那只栩栩如生的蝈蝈,呆了呆,脑子里想的只是他的称呼。
  她突然不大喜欢他称呼她为“陆夫人”,心里头莫名地有些酸酸涩涩。
  她的沉默令傅清玄略感疑惑,“陆夫人?”
  苏清妤回过神来,担心被他看到眼里的情绪,便一直垂着眼眸,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而后接过他递过来的草编蝈蝈,开始认真地编了起来。
  第38章
  苏清妤的蝈蝈编好后,吴峰等人也过来了。
  傅清玄站起身,“编得不错。”他笑着赞扬。
  苏清妤静静地看着他,两人方才之间那股若有似无的亲密氛围突然之间好似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又变回了那个看似温柔,实则疏离的傅首相。
  “走了。”他轻掸衣服,径自离去。
  苏清妤看着远处艳阳高照下的稻田,压下心头突然涌起的不舍,低头看了眼手中虽然算不上很好,却也不算差的草编蝈蝈,微微一笑,而后起身跟随在他的后面。
  方才与他闲聊得知,傅清玄这趟来是为了请一位当世大儒出山,为小皇帝讲学。先前他派人三顾茅庐,怎奈那大儒一心归隐田园,始终不肯出山,这次傅清玄亲自来请,只是还没有到那大儒的住处,他们的马车就坏了,这才停在村口修补,也凑巧地遇到苏清妤等人。
  傅清玄走后,苏清妤突然也没了继续赏玩田园风光的兴致。
  阿瑾和元冬先前一直守在不远处,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都觉得二人很相配,可惜的是造化弄人,他们一个已有夫婿,受束于夫妻纲常,另一个身处高位,一举一动皆惹人瞩目,也只有在这无什么人的乡野之地,他们才能并肩坐在那里,随意闲聊。
  午时未到,天上的日头被云翳遮住,转眼之间,天色变得阴沉沉的,似乎有下雨的征兆,树上噪个不停的夏蝉消停了,只偶尔哼唧闷鸣几声。
  苏清妤原本打算午时就回城,但恐行至半路下大雨,便决定先留下来看一下情况,然而她心里明白,她想留下来的原因另有其他。
  苏清妤让元冬带了干粮过来,阿瑾的母亲给她们煮了红苕和毛芋,苏清妤不曾吃过这种东西,尝了一口竟觉得很好吃,一连吃了几个,只觉得有些胀肚子,这让她颇有些不好意思。
  吃了午膳后,外头忽然狂风大作,震木扬叶,阿瑾连忙帮她母亲将门窗关严实。
  电光在天边一闪,似几条银蛇蜿蜒而下,紧接着雷声轰隆,震天动地,整间屋子仿佛都在颤抖着。外头的天色已经被乌云彻底笼罩,仿佛黑夜一般,阿瑾母亲将一盏陈旧的油灯点亮,平日里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她都不舍得点亮此灯。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来,屋内亮了几分,茅屋的门窗都是木头所制,看不到外头的情形,但从飘进来的泥土气息以及草木清气可得知,下雨了。
  不一会儿,屋顶上也听到啪嗒啪嗒的声响,雨下大了,不到一刻,滂沱大雨倾盆而下,屋顶门窗籁籁作响。
  她的心渐渐提起,方才听阿瑾的母亲说起,那位大儒隐居在山林深处,几乎没有村民见过他,要想去他那里,还需行过一条蜿蜒蛇曲,陡峭险峻的山路,这样的狂风暴雨天,山道必定湿滑,一不小心就会面临翻车的危险。
  苏清妤眉头紧锁,不由在心头祈祷傅清玄等人平安归来。
  “小姐,您可是在担心傅大人的安全?”元冬见她一直愁眉锁眼,一语不发,不由开口询问。
  苏清妤看了元冬一眼,轻叹一声,虽没有回答,但她的神色已然表露出她的担忧。
  元冬安慰她道:“小姐您放心吧,傅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况且阿瑾不是说过么,吴峰武功高强,能够飞檐走壁,一定会保护好傅大人的。”
  阿瑾也在旁附和:“对啊,夫人,您莫要担心了,傅大人肯定会安然归来的。”
  两人一唱一和,倒是把苏清妤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嗔了两人一眼,“谁说我是在担心他了,我只是担心这雨下个不停,回不了城。”
  元冬和阿瑾对视一眼,眼里都有着了然之色。
  “小姐恕罪,是奴婢多想了。”元冬嘴上说着恕罪,可眼里却没有一丁点认错的意思,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苏清妤还想要说点什么,却听得一阵轰隆隆的雷鸣声,雨打窗上,如同冰雹打下来一般劈啪作响,顿时没了说话的心思。
  这雨足足下了一个时辰才停止。阿瑾打开了门窗,苏清妤走到廊下,脚下一片泥泞,她却不做理会,目光落向村口的方向,雾蒙蒙的天,坑洼洼的地。落叶成堆,树木被大雨压弯,满目狼藉。不见傅清玄的马车归来。
  少顷,乌云散开,太阳露出一角,天光四散。
  “小姐,我们回城吧,再晚一些,恐路不好走。”元冬站在一旁劝道,她知道自家小姐担心傅大人的安危,但小姐的安危才是她最为关心的。
  苏清妤点了点头,脚下却不动,依旧心事重重地望着远处的山峰。
  元冬有些无奈,守在一旁不再劝说。
  苏清妤久久默不作声,直到院子里的母鸡突然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看着一旁身后的元冬与阿瑾,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回城吧。”
  苏清妤在元冬的搀扶下,出到村口,来到马车旁。车夫头戴着斗笠,方才他一直在阿瑾家的厨房里躲雨,雨停后就钻出厨房给马喂草料。
  见到苏清妤,便拿下脚蹬放好,苏清妤刚要踩着脚蹬上马车,便看到前面走来两名背着柴火,身披蓑衣,腰插板斧的村民朝着她们走来,两人似乎在讨论着有马车滚落山崖的事。
  苏清妤心头一惊,脚下一个踩空险些从脚蹬上跌落,幸好元冬扶住了她。元冬也听到了那两名村民的谈话,看到苏清妤脸上难掩担忧之色,便让车夫去问明情况。
  那两名村民上山砍柴时遇到暴雨就躲在了一山洞里,等雨停后才下山,经过山道时,看到有一辆马车跌落在崖底。
  苏清妤在一旁听得甚是紧张不安,“可看到有人?”她顾不得许多,上前两步追问。
  高个子村民摇了摇头,“没看到人,不过以我看,那马车可能不是山路陡峭摔落的……”那村民皱着眉头说出自己的猜测。
  矮个子村民脸上隐隐露出恐惧之色。
  苏清妤见状心口一紧,“为何这般说?”
  矮个子村民抢言:“山道的草丛里有血迹,下了那么大的雨都没能冲刷掉,而且还有打斗过的痕迹,我们怀疑是有山匪拦路抢劫,恐山匪归来,便也不敢下去查看。”
  听了矮个子村民的话,苏清妤头忽然一阵晕眩,不觉伸手紧紧抓住元冬的手臂,才站稳脚跟。
  高个子村民责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与苏清妤道:“其实我们也是猜的,我们常年上山砍柴,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山匪。”
  苏清妤哪里肯信,她继续追问:“那辆马车是什么形状?”
  高个子村民想了想,道:“我只记得车盖是黑色的,垂着流苏,看着不是普通人家坐的马车。”
  是了……一定是傅清玄的马车,他马车上的车盖就是黑色的,垂有流苏,苏清妤心神恍惚,心口□□,只有股快喘不上气的感觉。
  那两名村民走了,苏清妤还在怔忡,不敢置信。
  “小姐,兴许是弄错了呢?”元冬看着苏清妤面色惨白的模样,不忍心地道。
  肯定不会弄错的,苏清妤心头一片混乱,却强装镇定地握住元冬的手臂,语气坚定:“元冬,我们去找他。”
  元冬心头一惊,连忙劝阻:“小姐,山路陡峭难行,又刚下过一场大雨,更加不好走。不然我们叫阿瑾去请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帮忙找找,如何?”
  苏清妤关心则乱,哪里想得了那么多,此刻听元冬这么一说,连连点头,“你说得对,阿瑾,你快去请村民,不管多少报酬我都能出。”
  阿瑾严肃地点点头,赶紧去叫人了,没过一会儿就找到了几名年轻力壮的村民,还有先前的那两位村民,一听说有报酬,他们哪里还顾得了有危险,他们组成一队伍,开始进山搜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苏清妤坐不住也跟了去,她并不认为自己弱到什么都做不了。
  进了山,山道果然崎岖难行,因为下过雨,道路泥泞,很滑,苏清妤一心只想找到傅清玄,脚步很快,也不需要元冬搀扶。
  来到马车滚落的地方,果然如那两名村民所说,草丛有血迹,有打斗痕迹,旁边一棵大树有一道很明显的划痕,像是刀剑等兵器划的,道路左侧表示是陡峭的山崖,底下果然有一辆马车,车厢摔裂,旁边滚落着其余物什,苏清妤一眼就认出了是傅清玄的马车,连忙请村民下去查看情况。
  其中一名胆大的村民主动提出下去,其余几名村民用绳子绑住他的腰,以便待会儿拉他上来。苏清妤惶恐不安地在一旁干等着,直到他下到崖底,她眼睛直直盯着他,几乎不敢眨眼。
  那村民钻进车厢里,过一会儿出来,冲着苏清妤等人道:“里面无人。”
  苏清妤捂着心口,安慰自己,没人就说明人还活着。
  有村民发现了通向崖底的一条羊肠小路,苏清妤急忙跟随着他们下去崖底,一路上险些滚落几次,她都没有放弃。
  到了崖底,元冬已经有些体力不支,气喘吁吁,一看自家小姐,却一点也不见喘,不由震惊于她的毅力。
  村民自发地散开去搜寻,苏清妤和元冬,阿瑾三人一队。
  元冬虽然累,但见自家小姐不肯停下来休息,也不好劝阻她,始终跟随在她的身后。那些村民已经进入了密林深处,一个人也见不到了,好在她们旁边有阿瑾,阿瑾经常到山上捡柴火,还是认得了山路的。
  周围杂草丛生,还有一些矮树荆棘,也有高耸入云的大树,葱葱郁郁,底下几乎看不见路。
  苏清妤一心寻找傅清玄,一个不小心脚下踩空,竟一下子滚落而下,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元冬和阿瑾皆吓坏了,这才看清旁边竟然也是一面峭壁悬崖,只是树木茂盛,让人误以为是平地。
  “小姐!”“夫人!”两人同时慌张的大喊,然而底下一片寂静,并无答声,两人皆不清楚这崖底有多深,也不敢贸然下去,不禁急得团团转。
  苏清妤茫然地睁开双眸,入眼是一片浓绿以及若隐若现的澄澈天空,她恍惚了下,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从方才的崖底滚落下更深的悬崖,她挣扎着坐起身,发现浑身仿佛被拆卸了一般,连同五脏六腑也在隐隐作痛。
  她慌张四顾,害怕地呼唤:“元冬!”“阿瑾!”
  没有人回应她,只有自己那幽深的回音以及几声鸟叫在寂静地谷底响起。
  苏清妤狼狈地爬起身,看着眼前陌生又幽静的景象,不免胆战心惊,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完了,她会不会死在这里?一股莫大的恐慌席卷而来,她禁不住颤颤发抖,双腿发软,竟是无力前行。
  就在这时,她突然看到草丛里有一块玉佩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她连忙蹲下去拾起来,仔细一看。
  是傅清玄的玉佩!
  苏清妤心神顿时一震,像是有了支撑一般,双腿瞬间充满了力气,她激动地呼唤:“大人!大人!”
  连唤了两声,却没有人应答,激动雀跃的心情逐渐被失落代替,然而她并未灰心,开始在周围寻找蛛丝马迹。
  功夫不负苦心人,在一片荆棘丛上,她找到了一片被划破的衣服碎片,白色的,很像傅清玄今日身上穿的那一身,旁边的草地上还有点血迹。
  她顺着伏倒的草以及那偶尔一两点的血迹一路寻找,最终竟真找到了傅清玄。
  他靠坐在一块被矮树包围的石壁前,双眸紧闭,面色苍白,一动不动,腹部的白衣被一片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苏清妤先是一喜,而后又是一股巨大的惶恐,她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还没等她扑倒他身旁,傅清玄便睁开了双眸,眼里有着警惕与凌厉之色,当看清来人是苏清妤时,里面的神色又被疑惑与惊讶替代。
  苏清妤蓦然顿住脚步,神色呆滞,一时上去也不是,不上去也不是。
  “你怎么来了?”
  他一句轻飘飘的话语让苏清妤鼻子一酸,瞬间有些想哭,心里说不出的委屈与后怕,她为什么来?还不是担心他的安危?他难道不清楚?以为自己没事跑到山崖底下玩来了?
  苏清妤没有向他解释,也没有抱怨,她只是平静地来到他身边,目光落在他的腹部,又打量了眼他苍白的脸,“你受伤了?”她问,而后低下眼眸,藏起眼里的心疼之色,以免被他看破。
  “只是小伤,无妨。”傅清玄其实知道她为何而来,只是因为有些惊讶脱口而出的问话,此刻她不解释,他也没有再追问,只是他怎么都想不到苏清妤竟然会来找他,是怕他死了没有人再帮她圆心愿?想到此,他唇边浮起抹苦笑。
  他云淡风轻的口吻彻底地激怒了苏清妤,努力维持的平静面容隐隐破裂,“你什么都说无妨,是真无妨,还是假无妨?”苏清妤说到此,那股酸涩的感觉从鼻子涌到眼睛里,眼睛逐渐迷蒙,“你可知我方才差点以为……以为……”
  “以为我死了?”傅清玄莞尔一笑,只是笑容略显无力,语气更是轻松无谓,仿佛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苏清妤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之间觉得委屈到了极致,好像自己关心在乎的东西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眼泪禁不住哗哗流下,止也止不住。
  傅清玄看着她布满泪水的难过面庞,只觉得有些古怪,“你哭什么?”
  苏清妤一口气堵在心口,堵得她十分暴躁,不禁脱口冲着他大声地喊:“你什么也不明白!”
  说完看到傅清玄眼里的愕然之色,她顿住,而后羞愧得无地自容,意识到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别说是情人,连朋友都算不上,她凭什么用这种口吻与他这么说话?想到此,她情绪变得更加低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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