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钗之下 第50节
苏迎雪跳完一支舞,便与其余人一同行到秦王的席前行礼,说祝寿词,受了赏赐后,被秦王指派到一名高官那一席侍酒。
高官的身旁恰好坐的是萧祈安。
苏迎雪走过去时,朝他看了一眼,萧祈安亦看向她。
苏迎雪浅浅一笑,便收回视线,来到高官身旁。
这名高官苏迎雪认得,北镇抚司长官吴彬,此人身材魁梧,容貌倒也端正,只是出了名的好色,每每见到容貌姣好的女子,便一副饿虎馋狼相,苏迎雪甚是厌恶他,但碍着他的身份不得不虚与委蛇。
苏迎雪拿起酒壶,往他酒杯里注入酒水。
吴彬两只色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的面旁,她刚刚跳了一支舞。这会儿云鬓微湿,面色红润,愈显娇艳欲滴,不觉伸手往她手腕一捏,“许久未见,迎雪姑娘愈发楚楚动人了。”
苏迎雪像是吓了一跳似的,不觉惊呼一声,而后不小心将酒水泼了他一身。
这吴彬虽好色,却是不懂怜香惜玉的,一不顺心就拿女人出气,非打即骂,被扫了兴致,加上酒喝多了,一时间忘了这是秦王的寿宴,脸色一变,一巴掌打在苏迎雪的面上。
苏迎雪捂着脸颊,瑟瑟发抖,不敢说一句话。
从萧祈安的角度恰好看到她黛眉紧蹙,双眸含泪的模样,目光一沉,正欲说话。
坐在主座的秦王与吴彬关系甚密,自然不会怪罪于他,便对着苏迎雪疾言厉色:“没用的东西,退下。”
苏迎雪放下手,眸中的泪水划过面颊,她咬着下唇隐忍着提起裙子,匆匆忙忙退了下去,萧祈安视线随着她的身影,浓眉凝着肃色。
***
戌时中,苏清妤与沈姚华一同从庄园里出来。萧嫣然喝醉了,没有送她们。
马车突然停下来,正靠着车厢休息的苏清妤睁开眼,一副惺忪模样。
车夫掀来车帷,道是有人要见苏清妤。苏清妤钻出车厢,看到吴峰,有些惊讶。
吴峰谨慎地看了眼车厢内。
苏清妤看了眼沈姚华,才朝着吴峰道:“无妨。”
吴峰这才道:“大人有请。”
苏清妤朝着不远处的空地看去,清冷的月色下,一辆黑色车顶,垂着流苏的宽大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
苏清妤面有豫色地看了眼沈姚华,沈姚华唇角扬起,也跟着钻出车厢,与吴峰道:“那就有劳你们送妤儿回去吧,我困得很,就不等她了。”
吴峰颔首。
苏清妤黛眉颦动,薄嗔了眼沈姚华,才走下马车,带着元冬,随着吴峰来到另一辆马车旁,她扭头目送沈姚华离去后,才收回目光,视线掠向垂着的车帷,下意识地伸手掠鬓。
元冬扶着苏清妤踏上脚蹬,刚上马车,车帷撩动,一只修长洁净的手伸出来,未显唐突,只是让人觉得体贴又有礼。
苏清妤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手已经不自觉地交了过去,当被握住的那一刻,她蓦然清醒,然人已经被拉入车厢里。
车厢里点了灯,光线暖黄,照着傅清玄的脸,柔和如月,“陆夫人,几日不见,过得可好?”他笑问。
苏清妤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有些不自在,慌忙抽回自己的手。在他的示意下坐到他的对面。
“尚可。”苏清妤微微点头,打量了眼他的脸,见他面色比先前好了许多,心下稍安。随后想到先前在他府门口醉酒大闹的事,她突然不知如何面对他。她低垂粉颈,不经意间看到他的手,他并没有戴她送给他的玉扳指,心中隐隐生起失落。
她鼓起勇气抬起眼眸,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模样,语气镇定地问:“大人怎么在此?”他伤势未痊愈,她以为他不会来给秦王祝寿。可既然来了,他怎么又不进去?萧嫣然得知她喜欢他后,就一直蹲守着他,还说要撮合他们二人,但一直没得到他进庄园的消息。
“来送礼。”傅清玄姿态优雅闲适靠着旁边的凭几,“顺便等你。”他忽然道,而后冲着苏清妤微笑了下。
苏清妤猝不及防地听到这种类似于表白的话,心蓦然慌了下,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忸怩害羞之色,“你等我做什么……”她下意识地问,语气有些不解,还藏着隐隐的期待。
将苏清妤脸上微妙的神情看在眼里,傅清玄不动声色地拿起几上的小匣子,递给她,“这个还你。至于那一万两银票,我便收下了。”
傅清玄已经从吴峰那里得知,那一万两银票是她变卖一些嫁妆换来的,她既不愿意欠他,他也不勉强她。
苏清妤看着他手上熟悉的匣子,不由一愕,脸颊的红晕瞬间褪去,变得有些苍白,她皱着眉头望着他,像是隐忍着什么,胸口微微起伏,“你这是何意?”
苏清妤一向不善于掩藏情绪,所以傅清玄很轻易就看出了她在努力隐忍的怒气,“陆夫人,这礼物太过贵重。”他解释,其实有些不明白她为何会生气。
苏清妤皱了皱眉头,“难不成你以为这是贿赂?”
苏清妤没有接过匣子,傅清玄便将它放回到几上,问言他唇角浮起微笑,有些不以为意地道:“你可以这么想。”他无意与她解释太多。
傅清玄随口的这么一句话却让苏清妤努力往下压制的怒火禁不住爆发,她以为经过之前的山林共患难,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所改善,她以为他对她至少有了一丝真心。不想一切都是她以为而已,他还是那个目中无人,表面对她温柔,实则疏离的傅首相。
也许在他心里,他可以高高在上的施舍她东西,而她送回去的东西就是贿赂,是虚情假意。
苏清妤心中的怒火无法遏制,急切地想要进行发泄,这一刻,她忘了二人身份的差距,蓦然起身,伸手抓起几上匣子,在傅清玄错愕的目光下往外头狠狠砸去,然而匣子被车帷挡住,滚落在苏清妤的脚下,里面的玉扳指从匣子里掉落。
苏清妤此刻憋屈,只觉得连一个匣子都欺负自己,于是愤愤地捡起玉扳指,掀开车帷,不管不顾地将玉扳指扔了出去。
坐在车厢外头的元冬和吴峰面面相觑,皆庆幸自己坐在边角,不然只怕会被砸中。
苏清妤坐了回去,目光挑衅地看着已经恢复镇定的傅清玄,语气僵硬地道:“既然大人觉得这是贿赂,那就别要了。”
把东西丢出去那一刻,苏清妤的怒火与胆子仿佛也一并丢了出去,她此刻已经冷静,心中懊悔,然而覆水难收。
见傅清玄不说话,只是沉静地凝望着自己,苏清妤只能硬着头皮做出无所畏惧的模样,“大人,你很生气么?既如此,大人把我赶下去好了。”苏清妤再次起身,她当然不会等着他赶走自己,要走也是她自己走。
只是还没走两步,手腕就被人牵制住。
“你何必如此……”傅清玄心中无奈地叹气,这不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做出如此令人意外之举,却让他有些束手无策的感觉。
他眼里无可奈何之色让苏清妤觉得自己好像在无理取闹一般,却不想想他的这些行为多么气人。怒气再次上升的她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将他当自己人看待,乃至于在他面前任情使性。等意识到自己失了分寸,也已经是后面的事了。
苏清妤用力挣脱他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她这一举动拉扯到了他的伤口,他修眉微皱,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几分。苏清妤心中的怒气顷刻间化为担忧,忙停止挣脱动作,“你没事吧?”
傅清玄摇了摇头,放开她的手,“你坐下。”不是命令的口吻,隐隐带着请求与无奈。
第46章
苏清妤突然间像是犯了错事一般,犹豫片刻,低着头乖乖地坐了回去。
傅清玄没有看她,冲着外头道:“吴峰,去把陆夫人丢掉的东西捡回来。”
苏清妤怔了下,偷瞟他一眼,他神色如常,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的语气带了点抱怨的情绪。
腹部的伤口隐隐传来疼痛,令傅清玄心生些许烦躁,他调整坐姿,手肘靠到几上,两根手指抵着太阳穴,轻揉了下。
如今朝廷正值用银之际,他费尽心思地增加财政收入,对她这种不拿银子当银子的行为难免有些成见,只是他无意对她说教,银子是她自己的,她爱怎么使用便怎么使用。
苏清妤沉默,置于膝上的纤手微微收紧,不明白他们二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好像自己一遇到他的事,就无法维持冷静,总是身体比脑子先行,等意识到错误之时已经难以补救,偏偏又不肯认错,仿佛突然之间又回到了年少时节。
苏清妤此时心纷乱如麻,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索性扭过头面冲着车壁,她想把自己缩小再缩小,最后隐身,让傅清玄无视掉她。鼻子微酸,她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而后一惊,连忙伸手捂住嘴鼻。
她这一举动落入身后人的眼里,像是在偷偷抽泣。
傅清玄抬起眼眸看了眼苏清妤,“你哭了?”
苏清妤一怔,扭头对上他微微诧异的目光,不觉辩解:“我没哭。”说完见他还在看自己,眼里的情绪敛去如往常般平静如水,莫名地恼羞成怒,“我都说了,我没哭,你一直盯着我看做甚?”
傅清玄额角微紧,突然觉得眼前这女人有些蛮不讲理,心中叹息着收回目光,不再看她。
这时,吴峰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大人,东西已经找到。”
傅清玄淡淡瞥了苏清妤一眼,见她低下了头,眼里不知是什么情绪。
“拿进来吧。”
吴峰掀开车帷,小心翼翼地将玉扳指奉上,傅清玄刚要伸手去拿,就被苏清妤抢先一步夺走。
吴峰当即一慌,只怕她又要丢,好在苏清妤最终只是牢牢地抓着玉扳指,他暗暗松了一口气,退了出去,不觉往元冬那处看了一眼,疑惑的神色仿佛在问:你家小姐怎么变成这样了?
元冬摇了摇头,茫然的眼神仿佛在答:我也不知道我家小姐为何会变成这样。
苏清妤将玉扳指胡乱塞进衣服里,从始至终都没再看傅清玄一眼,他不要她还不稀罕给了呢。
一直到马车停在陆府门口,苏清妤才勉强看了傅清玄一眼,淡淡地说了句:“有劳傅大人送妾身归来。”说着就毫无留恋地钻出了车厢。
傅清玄目光看着那晃动的车帷,先是一怔,而后轻笑出声。他弯腰拾起地上的匣子,合起放到几上。
目送苏清妤进了府,吴峰才掀开车帷,禀报:“大人,陆夫人已经进去。”
傅清玄微颔首,“回府吧。”
吴峰没有退出去,脸上有犹豫之色,似乎想说什么。
傅清玄看了他一眼,语气温和:“想说什么直说。”
见傅清玄并无不耐烦,又想到苏清妤方才种种反抗他的举动,吴峰到底没忍住那少有的好奇之心,“大人,陆夫人的傲骨是不是又回来了?”
傅清玄拿起书的手微顿了下,似有些不解地看向吴峰。
看来他家大人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吴峰想了想,提醒:“大人不是说过陆夫人的傲骨并非您折断的,所以心有不甘么?”吴峰仍旧记得当时大人遗憾的神色,陆夫人如今这副模样大概正合他心意吧。
“……”傅清玄略一思索,并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这种话,他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书,脑海中浮起苏清妤方才刚烈又善变的模样,心中莫名有些烦躁,一抬眸冷睨了吴峰一眼:“你今日话有点多。”
吴峰当即收敛好奇之心,默默地退出去,吩咐车夫调转马车回相府,心中却嘀咕,明明是大人让他有话直说的。
大人性情难测,那些话大概只是说说而已,除了正事,其余事情他总是抱着随意散漫的态度,真真假假让人难以揣摩。
马车缓缓前行,傅清玄一手执书本,一手抵额,静坐椅上。灯光在书面上晃动,许久,他轻叹一声,无法专注索性将书放了回去。他将身子往后一靠,闭目假寐,有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睁开双眸,目光微黯,他想起来了,当看到苏清妤在他面前流露出坚贞不屈的姿态,想到过去所受之辱,他的确有折断她傲骨的冲动。
但,冲动毕竟只是冲动,他又不是闲得慌,天天只想着折她傲骨?想到此,他禁不住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
苏清妤回到屋里,当即揭开绣帘,进了内房,直接往床走去。
元冬跟在后面,进去时,已经看到苏清妤趴伏在床上生闷气。
对此,元冬已经见怪不怪,她暗忖,小姐会不会和萧郡主待久了,受了她的影响,又变回了以前的性子?
元冬看了眼外头天色,想了想,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小姐,时辰不早了,奴婢帮您卸了晚妆,早些歇息吧?”
等了片刻,才等来苏清妤低低的带着点哽咽的声音:“有热水么?我要沐浴。”
“有,厨房已经烧好水了。”元冬连忙道。
苏清妤这才从床上起来,她眼眶微红,但没有眼泪,元冬放下心,出去叫人抬热水。
苏清妤走到桌前坐下,想着今日车厢里种种事情,她贝齿紧咬,手上罗帕被她捏得皱巴巴的。
以后她再送他东西,她就是没廉耻的贱人。从袖中拿出玉扳指,苏清妤恨不得将它摔碎,可一想到她花了一百两银子,又有些不舍起来。
可不做点什么,她心里又闷得慌,这时目光不经意瞥到墙上的话,瞬间来气,她蓦然站起身,走过去将那幅字画拿下来,卷起塞到一个看不见的角落里,又去取了一幅当下著名画师的画作挂上去,做完这一切,苏清妤心中的气平息了。
元冬归来的时候,苏清妤已经恢复如常,正坐在榻上翻看账册。这几日变卖嫁妆,进账一万多两银子,还了傅清玄一万两,就不剩多少了,不过还有很多东西还没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