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钗之下 第59节
说着就要行礼,萧祈安伸手阻止。
“你不必如此。”萧祈安沉声道,“我并没有怪罪于你的意思。”
萧祈安的手碰到了她的手臂,这一举动若是落在旁人的眼里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她了,苏迎雪想到这些天受到的那些冷眼以及萧嫣然对她不屑的眼神,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怨怼,而这怨怼无法对当事人发泄,便转嫁到了眼前人身上,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臂,目光更加冷,“萧世子当真是大人有大量,是妾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习惯了她在自己面前柔软的模样,此刻她冷如冰霜的态度竟让萧祈安有些不适应起来,眼眸微眯,“苏姑娘,我并不喜欢豆蔻少女。”
苏迎雪不明白他为何要与自己解释此事,明明一脸冷漠,是怕人觉得他道貌岸然?“世子,男人喜欢年轻的女子原是在常理之中,当然,女人也是一样的。”哪个女人会喜欢老男人?
苏迎雪的唇角微微上扬起,然而这并未使得她的面部变得柔和,反而有股刻薄的感觉,萧祈安沉默,思考她话里想要表达的真实意思。
“世子,若无其他事,请容许妾身先行告退。”苏迎雪朝着他恭谨地一福身,抬眸时见他只是定定望着自己,便淡淡一笑,而后转身离去。
萧祈安望着她的背影皱起眉头,他没有叫住她,没有与她解释,他方才在宴席上之所以看那位少女,只是因为她的眉眼很像他的亡妻,至于他与苏迎雪,并不算熟,她也不是他什么人,这种事根本没必要向她解释。只是……她方才在宴席上的那个嘲讽眼神让他颇为在意,仅此而已。
***
与萧祈安分别后,苏迎雪欲回到阁楼里去,一路穿廊绕径,穿花拂柳,经过一荼靡架时,忽感觉一阵东西碰倒的声音,不由得寻声望去,斜刺里有一间屋子,里面隐隐有灯火,里面人影晃动。
苏迎雪心生好奇,便悄悄走到屋檐下,躲在门角处,往窗户戳了个洞眼。
是陈国舅与萧祈安的友人柳折林,屋内除了他们二人,再无其他人。陈国舅脸上露出痛快之色,“你想的这个办法甚好,孙寿受了重伤,如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实物折俸的政策,弹劾户部尚书的奏折雪片儿似的递上去,这户部尚书可是我们傅首相的左膀右臂啊,这下他还坐不住了吧,哈哈哈哈。”他一边说着一边端起酒仰头饮尽。
“之前的刺杀事件竟然没能让他心生忌惮,如今为了一些受灾的百姓,就要与百官作对,也不看看是谁将他推上那个位置的,这不是恩将仇报么?”陈国舅酒劲上涌,话匣子彻底打开了。
柳折林陪着他喝了一杯,摇着折扇,笑问:“我也听说了傅相遭遇刺杀之事,难不成那也是国舅爷您安排的?”
陈国舅一拍桌案,冷笑:“若换做是我,绝对不会让他活着回来。想要傅清玄死的人有很多,有前首相,还有很多被他拉下台的官员,甚至是秦王……”说到此处,他神秘一笑,“不过最有可能的还是秦王……”
柳折林脸上掠过惊讶之色,“为何?”
陈国舅嘿嘿一笑,“傅清玄出事那日他就坐上一顶不起眼的轿子悄悄出了王府,这般神秘,定是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柳折林失笑,随后不以为然:“国舅爷,您这也是猜测。”
陈国舅一听顿时不悦起来,“就算是猜测,也是十有八九的可能,要知道秦王表面和傅清玄和和气气,心里却巴不得他有个好歹,若非傅清玄玩弄手段坐上首相的位置,并受命辅政,如今执掌朝政的便是秦王了。”
柳折林笑意不减,“这也算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了,陈国舅单凭这一点就给秦王定罪,未免有失公允。”
陈国舅又是一连串的冷笑,“总有一日,我定会揪出他的狐狸尾巴,他当我不知晓,他一直对我那小外甥的皇位虎视眈眈呢。”
柳折林笑容一敛,作肃容:“国舅爷,慎言啊。”
“怕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二人,况且我也没冤枉秦王。”陈国舅一脸张狂相,他仗着自己姐姐是太后娘娘,外甥是皇帝,连秦王也丝毫不放在眼里,“其实我对傅清玄也不想赶尽杀绝的,可是他这段时间太不安分,听说后面还要改税法,清田地,弄得人心慌慌,影响老子挣钱,老子也只能让他不好过了,你说他弄出那么多事情来于他有何益处?不是给他自己找苦头吃?”
柳折林赞同似地点点头,微笑道:“可不是么?何苦呢?”
一直躲在外头偷听墙角的苏迎雪听完他们之间的对话,只觉得心如擂鼓,十分紧张,她没想到自己已经偷听到了如此大的秘密,正欲离去,忽然一只狸奴突然跳到她的脚边,吓得她不由“啊”了一声。
里面蓦然传来柳折林的怒呵声:“谁?”
苏迎雪大惊失色,转身仓惶而逃,也不辨路径,只管往前跑,她扭头看回去,只觉得灯火隐隐,吓得胆战心惊,一不小心撞到一堵肉墙。
“苏姑娘发生了何事?”
苏迎雪一抬眸,见是萧祈安,正欲向他求救,忽然想起来他与柳折林关系要好,而且陈国舅也说了,刺杀傅清玄的人是秦王,他又是秦王之子,想到此处,苏迎雪面色苍白,汗流浃背,哪里还敢与他说实话。
“没……没什么,我方才看到一只狸奴从我脚边蹿过去,吓到了。”
苏迎雪回头看去,见火光越来越近,心中大骇,也不理会萧祈安,急匆匆离去。
萧祈安皱着眉头看着前面几名提着灯笼找寻着什么的丫鬟。
“在那里?快点抓住它。”其中一人道。
萧祈安循着那人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对上一双绿森森的眼睛,便不再怀疑苏迎雪的话,继续前行。
***
清晨,万物复苏,苏清妤刚洗漱完毕,正打算梳妆,便听到一阵剧烈的敲门声,让元冬去看了。
不一会儿,元冬领着一脸惶恐之色的苏迎雪进到屋中,看她模样,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情,她放下梳子,起身:“你怎么来了?”
苏迎雪快步冲到苏清妤面前,颤抖着抓住她的手,慌张地求助道:“姐姐,你一定要救救我。”
苏清妤内心一惊,“发生了何事?”
苏迎雪慌乱地道:“昨夜我与坊中的姐妹一同参加名士柳折林的宴会,我不小心听到了一个秘密,一个很大的秘密,后来不小心被人发现,我仓皇而逃,本以为没事,可后来却得知与我同去的一个姐妹淹死在了湖中,她……她们都说她是因为喝醉了酒,不小心跌入湖中淹死的,但我知晓不是,那湖离那屋子很近,他们一定以为她是我,就把她弄死了,萧……世子还看到了我,要是被他们知道其实是我,也定然逃不了一死……”
苏清妤听得云里雾里,“谁要杀你?怎么又扯到了萧世子?”
苏迎雪神色不安,“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他们是谁。”
苏清妤头隐隐作痛,“你什么都不说,我如何帮得了你?”
苏迎雪抓住她的手臂,“你带我去见傅大人吧。”见苏清妤黛眉蹙了下,她连忙道:“此事还关乎傅大人的前程以及性命,傅大人不是曾经遭遇过刺杀?我知道谁是主谋。姐姐,你带我去见傅大人吧,求你了。”
苏清妤一惊,不由追问:“是谁想要刺杀他?”
苏迎雪却咬紧牙关,一句话也不肯向她透露,“姐姐,你带我去见傅大人,见了他,我才说。”
苏清妤问言无可奈何,看她的神色不像是在说谎,事关重大,她只能应下:“那也得等他下朝归来吧。”
午后,苏清妤带着苏迎雪顶着炎炎烈日坐了轿子来到相府,从门子那得知傅清玄刚好回来,便带着她进了府,见到了吴峰。
苏清妤与吴峰说了事情缘由,吴峰便带着苏迎雪进了书房见傅清玄。
苏清妤留在了外头,一来苏迎雪要说的那些事估计不便让她听到,二则是她与傅清玄刚闹龃龉没多久,她没脸去见他。
苏清妤坐在飞来椅上等着苏迎雪出来。没多久,吴峰从里面走了出去,看到她,他颔首做礼,随后离去。
书房里就只剩下傅清玄与苏迎雪二人了。
苏清妤望着门口的方向,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他们会说些什么?苏迎雪告诉傅清玄她听得的秘密,很显然是要寻求他的庇护,这样一来,二人又有了交集。
傅清玄定然知晓苏迎雪先前给他下药的事,但他并未为难她,是因为还顾念着过去的情意吧?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二人旧情重燃也是有可能的事,她也是笨,把傅清玄曾经喜欢过的人亲自送到了他的面前,让二人共处一室。不过她也是无可奈何,兹事体大,她总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置他于危险之中。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只是一个横插一脚的多余者,苏清妤越想越觉得没意思,不如就这样放手吧。选择放下,她也能够从煎熬与不甘中解脱出来吧。
苏清妤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看向庭院里那丛挺拔的翠竹,傅清玄应当是喜欢竹的,不管是他的画,还是府邸,处处都有竹。有风拂过树梢,阳光透过其中的缝隙照射过来,碎金点点映在她的眼前,让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连看着一丛竹都能想到傅清玄,又谈何放下?
她叹了口气,瞥见墨竹从门口走来,墨竹手里端着什么东西。
墨竹来到她身边,“陆夫人此处闷热,不如随我去花厅坐一坐?”
苏清妤微笑摇了摇头,“不必了,我等迎雪出来便走。”
墨竹也不勉强她,“陆夫人,这是冰镇梅汤,最是消暑解渴。”言罢将托盘上的瓷盅放到飞来椅上。
苏清妤道了谢,看着她端着其余地进入了书房。没过多久,她与苏迎雪一同出来。
苏清妤将手中的瓷盅放下,起身走上前,见苏迎雪脸上的神色和来时并无二致,不禁有些疑惑。
“陆夫人,大人请您进去一趟。”墨竹道。
苏迎雪看了苏清妤一眼,脸上有着若有似无的怨色。
苏清妤并不理会,稍稍迟疑后,才冲着墨竹点了下头,缓缓走进书房。
傅清玄坐在窗旁边的案前,垂着眼眸专注地书写着什么,窗外头是一丛清雅挺拔的修竹,微风伴着清气拂进来,撩起他身后一缕墨发。
他扬起视线,看向苏清妤,微微一笑,搁下笔。
这人便是如此,就算曾经心念的人站在他眼前,也不及他的公事重要。不过这也是她佩服他的地方。他受命辅政,担负着摇摇欲坠的皇朝,还有虎视眈眈的敌人伺机而动,在这内忧外患之下,他又岂能放松?
第52章
“陆夫人请坐。”
傅清玄抬手示意她坐,脸上挂着笑容,那双注视着人的眼眸温柔又专注。大概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来看苏迎雪的。
苏清妤已然习惯他这副从来不将正事以外的其余事情挂在心上的悠然模样,她垂下眸子,摇了摇头,心里突然什么怨气怒气都没了,只觉得有些懒怠,“不坐了。”
她没有去看傅清玄的神情,继续道:“迎雪一早来寻我,说她听到了一个重大的消息,关于您的,我看她很是慌张急切,便带她来寻你了。”
“嗯,她已经与我说了。”傅清玄清淡的声音传到她的耳中。
“哦。”苏清妤说完便没有别的话说了,屋内突然安静下来,让人感觉气氛变得古怪,“大人可还有事?”苏清妤依旧低着头,并未抬眼看他。
“你不想知道我们说了什么。”
他问,语气叫人捉摸不透,苏清妤不觉抬眸望向他,发现他在看着自己。
苏清妤想也没想便回:“不想,大人也别告诉我。”苏清妤来的时候是想知道的,可方才在外头仔细想过之后,她又不想知道了。若想释怀,首先便要控制住自己不去关心打听他任何的事。
“既如此,你走吧。”他道,动作优雅地端起案上的茶。
苏清妤转身离去,又怕自己做不到断得一干二净,拖泥带水徒添烦恼,便决定给自己下了一贴狠药,彻底断了自己的念想,便顿住脚步,回头道:
“我记得大人曾经收过迎雪的香囊吧?大人这么多年都不曾娶妻,可是因为她的缘故?她如今已成寡妇又沦落教坊,实在惹人怜惜,我看大人也不是那注重门第的俗人,若大人真对迎雪念念不忘,我便祝你们二人有情人终成眷属。”
傅清玄问言神色如常,只是唇边笑容渐渐加深,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片刻之后,他开口:
“多谢陆夫人的祝福。”傅清玄放下茶,慢悠悠地道:“慢走,不送。”
苏清妤面无表情地转身出了书房,苏迎雪在庭院里等着她,看她出来,立刻迎了上来。
“姐姐。”她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看了眼旁边的墨竹,最终只是说了句:“我们回去吧。”
苏清妤点头,头也不回地离去,她身边的苏迎雪却是时不时地回头,似有所留恋一般。
苏清妤瞥了她一眼,注意到她的举动,也没说什么,出了相府,坐上轿子后,苏迎雪立刻迫不及待地问她:“姐姐,方才你与傅大人在里面说了什么?”
轿子里闷热,苏清妤心情烦躁,一听她的话,心中甚是窝火,她还没问她与傅清玄说了什么,她倒是先问起她来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苏清妤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不过是有些好奇而已。”苏迎雪笑盈盈且无辜地望着她,随后又突然道:“姐姐,你和傅大人并没有在一起吧。”
苏清妤额角隐隐作痛,“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会与他在一起。”
苏迎雪点点头,唇角止不住扬起,“我想也是,傅大人也说了,你是有夫之妇,与陆姐夫伉俪情深,让我别多想,我看他坦然自若的模样倒像是与姐姐你清清白白的。”
苏迎雪最后一句话略带试探之意。
苏清妤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尽管心里有些不舒服,却也懒得去追究她问了傅清玄什么,傅清玄又是如何回答她的。而且就算她问了,苏迎雪也不会说实话。
“你和他说了那个秘密之后,他信了么?”苏清妤不理会她的话,谈起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