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到处都是湿淋淋的。
那些编织过的茎条像是无数雨链,他几乎快闻到翻腾而至的潮湿水汽,泥土腐殖经雨鞭笞,居然会漫出如此清新的味道……
有鱼瞬间像被交流电打了一下似的,甩着手猛地站起来。
平板竖着落地打过两个转,触屏笔扬出一道弧线,正好滚进玄关深处,被刚推门进来的方恕生俯身捡起。
“咋啦?”他一脸懵,伸长脖子去看平板上的图,“画的是……鲲鹏?”
有鱼张张嘴。
“等等,你在熬中药吗?”方恕生鼻翼翕动,伸手指指厨房,“不过那锅是不是快熬干了……”
第20章 烂败
闻味道那副药大抵是废了,有鱼翻出另一袋子,低头快步提进厨房,看背影莫名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方恕生不知所以,径自挂好背包和鸭舌帽,上前几步,把地板上的平板捡起来。
屏幕没摔裂,他不确定画布有没有设置过自动保存,以自由撰稿人的素养和尊严先行覆盖过存储状态,才认真打量起这幅画来。
方恕生知道有鱼画画很厉害,毕竟他在各平台成套的露露手绘头像还是当初找对方约的。
说起来,他俩能聊成朋友,部分原因或许是互为粉丝,馋彼此做的饭。
那大鱼栩栩如生,色彩与笔触极富冲击力,鳞片纹理带着股图腾特有的慑人感,古老神秘,乍一看居然有种英武凛凛的锐气。
虽然看久了,这鱼整体气场会奇异地变得敦厚而温和。
除此之外,画布右下角题着列草稿似的小字——
【乙酉年四月廿七,大捷,外寇溃逃。】
方恕生历史不算好,但对近代史上几个重要转折点还是有些印象。
他换算过阴阳历,没搞明白那场战役和这鱼有什么关系,转头就见换完药渣的某人端着水杯从厨房出来,眼神发虚,颧弓有些显红。
他顿了顿,问:“你发烧了?”
有鱼仰头闷过一口冰水,边以手背拭过额头,不怎么在意地说:“可能太热了。”
“该不会中暑了吧,”方恕生放好平板,“虽然该季度限电,外加额度自主分配,但也不用这么省啊。”
他说着启动空调,又把有鱼按进沙发,二话不说,无视抗议,给人灌过两瓶藿香正气水,趁人躺在沙发上缓神的空档,还效率颇高地点好了外卖。
热德卤送得很快,毕竟方恕生是连锁店常客,一吃十几年,民间野生代言人,拥有高级vvvvip待遇。
有鱼吃过几筷子,舌尖发麻,心不在焉地问:“上次分享会的录音你还留着么?”
方恕生摇摇头,有些贪凉地脱下半只拖鞋,单手开了一听啤酒,嘬过口泡沫,含糊说:“被没收了。联会对外说是非法宗教活动,具有教唆及蛊惑意味,录音及笔记全数收毁。”
有鱼用筷子头戳烂一块午餐肉,想过一阵,又问:“那你知道li chun么?”
方恕生随意回着:“是哪两个字啊?”
“我不清楚。”有鱼唤醒手机,翻出一则备忘录递过去,“这些东西呢,有印象么?”
那是他自图书馆醒来后,随江诵去往联会的路上,在车里凭记忆写的,很乱——
【……之畔……怪物……】
【……不老不死……不朽……能与山……水……沟通……】
【……怪异……背上……伴侣的尸体……】
【……被诅咒……古老的预言……白昼……死去的爱人……重逢……】
方恕生充分发挥想象力看词填空成句形段,片刻挠挠脑袋,不确定地说:“这个设定……有些矛盾吧,既是不老、不死、不朽,伴侣为何会变成尸体?”
有鱼边挑菜边随口说:“跨物种恋爱、悬殊寿命论、被不可解的规则拆散……”
“总不至于全体跨物种吧,咋的,族内不能通婚啊。”
“或者,是以爱情故事包装的志怪传奇,那些生灵其实是各种伥。”
“等等等等,你貌似过于熟练了。”方恕生表示孤疑,根本没想过自己头像早就暴露了,“上次我就想问了,你是不是扒我花市马甲了?”
有鱼镜片起雾,索性取下眼镜,面无表情地说:“读书是一个预备演员的基本素养。”
方恕生:“……”
好好好,他硬是从那张冷酷帅气的死鱼脸上看出了浅淡的骄傲。
虽然一闪即逝,片刻又恢复成那副隐有思虑的样子,还带着点愁。
“你到底怎么了?昨晚就感觉怪怪的,”有鱼被辣得解了领扣,方恕生瞥过对方脖颈极浅但走势奇怪的勒痕,“你该不会又梦到那条街了吧。”
有鱼欲言又止,捻着喉结,视线往旁边一滑。
方恕生歪歪脑袋挡住他,玩笑道:“你到底在看什么?你别告诉我这个屋子里有脏东西啊。”
有鱼叹气:“你还记得秋旻么?”
“谁?那场梦里的事情我不太记得。”方恕生不作伪地眨眨眼,“事实上,拜大脑神奇的保护机制所赐,从小到大,任何怪事隔久了我都会模糊……细节。”
有鱼简单叙述过感到违和的地方:“梦里有很清晰的时间线,但我做梦的顺序是跳跃的。”
方恕生没明白,半懂不懂地问:“你能看清他的脸吗?”
有鱼迟疑点头,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嘴唇——那伤口还没好,希望不要发展成溃疡。
“你这种症状有点子像阴桃花诶,”方恕生提出一种从未预想过的道路,“上次你不是说,那大师算出来是什么……嘶,什么小鬼聘金嘛?”
有鱼想起来,对方似乎依旧不知道罅隙一事:“……”
方恕生已经就阴桃花一事开始出谋划策:“附近九遐山道观挺灵的,在玄门很有威望,你有空可以去请个牌子。或者走正规组织去找江诵,他虽然不主理此类事件,但为人有种死心眼的负责,又是从酆都调上来的,在见鬼这类事上门路挺多,不会随意打发你。”
有鱼“唔”了一声。
方恕生抬眼见他眼神有异,心思一转,了然道:“你不想找联会是吧?所以今天才会先来问我。”
他感同身受地撇撇嘴,露出个安抚性的笑来:“可以理解,其实我也不太喜欢联会,虽然我也不太喜欢人,但相比起人类,联会更让我有一种……不可捉摸的恐惧。”
有鱼看向他。
方恕生喝完手上这听啤酒,又开了一听,神色有些厌倦,藏着点烦:“怎么说呢,尽管多数猎人性格很好,办事可靠,但他们的同理心……相当古怪。”
他们厌烦过分充沛的情绪和感情,认为那样会吸引某种灾厄,偶尔对人类展露出的共情更像是一种吝啬的模拟。
毕竟绝大多数人类不会有二次接触联会的机会,极大可能避免了投诉行为的发生。
而其他生灵的警民关系更为纯粹直接些——打服就行,偶尔有一两位头铁差评者,全成了酆都新鬼。
“联会的首要宗旨并非惩恶扬善,也不是捍卫正义,而是维系各种族势力平衡及关系稳定,说得难听点就是粉饰太平。”
各族没有太强的社会性,没有人类本位思想,没有统一善恶观。
一般来讲,小打小闹——例如不小心弄死了某个人,在绝大多数猎人看来,这是正常的丛林狩猎行为,或者因果循环天命使然。
除非造成重大社会影响,或有非人界暴露隐患,而不得不立案出警。
方恕生体质特殊,从小都在撞邪和摇人的路上反复横跳,既无法完全干预,又不能回归正常。
家人没法理解体谅,联会难以换位相待。
无形的高墙横亘在人与非人之间,而他左右俱无归属,是生活在墙壁里的怪物,是惯常一惊一乍的神经病,是一种区别于异端的“异端”。
“有段时间我很混乱,甚至受不了,想过干脆一了百了,如果不是总有一只大白狗救我……嗳说远了这不重要……”
“虽然作为一名普通人,应该很感激这种太平。”
“毕竟社会问题越发令人焦头烂额,如果告诉他们律法之外还有规则,不算健康的生存环境居然当得上一声象牙塔,那真是半点盼头都没有了,不说死亡率和犯罪率,连非法宗教组织数量都会飙升。”
“但我作为一名不算正常的普通人,的确不是很能适应。”
方恕生捏瘪了易拉罐,隔空往垃圾桶一投:“前段时间不是报道过明枫大厦有职工跳楼未遂吗?”
有鱼在车载收音机里听过一耳朵,有点印象,随口附和:“有隐情么?”
方恕生看他一眼,有些醺醺然地说:“噢……你是比我还新的外地人……可能不知道,这地方十多年来出了好几起命案,查出来全是自杀。”
有鱼觉着他情绪不太对,按住了他拿酒的手:“工作压力过大吧。”
方恕生沉默少顷,冷不丁说:“我今天面试的就是这家药械公司,他们急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