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你小心探过去,和一只在镜面姿势下同样紧惕看着你的怪物四目相对。
  而你死去的家人,正从旁边淤泥里重新爬出来。
  它们对你笑着,依旧以正常的模样,温声说:“别哭了,欢迎回家。”
  有鱼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恶意。
  空间意志——如果存在的话,很难不说这是一场饱含报复性质的玩弄。
  也不准确,或许只是单纯地找乐子。
  ——你能确定身边人的真实模样吗?比如现在你牵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有鱼摩挲过掌下的袖扣,细小暗纹微微凸起,和自己的规格一致。
  ——无法确定。
  ——你能确定周遭世界的真伪吗,比如自己到底走在什么上面?头顶又覆盖着什么?
  地面开始出现较大面积的水洼,有鱼听见水流飞溅的声音,轰轰的,如同闷雷滚地,不远处应该有条暗瀑。
  ——无法确定。
  ——你能确定同行者真正的意图吗?尽职尽责?所以愿意把命搭上?
  五道脚步声,没有变更过。
  ——无法确定。
  ——你能确定自我存在和所谓想法吗?或者,你能相信你是你吗?
  有鱼想起自己曾在罅隙里被杀死过,一次是兜帽客,一次未知。
  可能不止,之前的梦境不可考。
  ——无法确定。
  感官崩塌、信任崩塌、认知崩塌……这是个没有办法回头的概念……
  一旦萌发,这种思维模式甚至会跟随至罅隙之外,并被无限放大。
  ——你能确定到底有没有在做梦吗?能分清真正的人世和你眼中的“正常”吗?
  邰秋旻还在笑。
  可有鱼只是稍微一错眼,那笑又消失了,仿佛那个极小的弧度只是他高度紧张下的错觉。
  他一时有些迈不开腿,觉得口鼻被冰碴塞满了。
  好冷,为什么会彻骨的冷。
  “你不会真的在害怕吧?”邰秋旻眼珠一转,侧首轻飘飘地点了他一眼,用了点力气挣出手腕,再反手抓过他的,“那我只好勉为其难,先牵着你咯。”
  有鱼被暖得一激灵——毕竟对方体温之前一直分外冻人。
  当然,骨头热起来容易自燃,这的确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也不知道生生回来没有,那册子只有他能看懂。”他闲聊般地说。
  不想乐知年在前头回道:“应该快了吧,诶,是瀑布。”
  现在,到处都是很麻烦的事情,他就不该加入联会。
  自扫门前雪挺好的,管他明天会不会世界末日。
  他用余下那只手抚过心口,同时捻出了袖口内侧藏夹的刀片。
  【邰秋旻。】
  他唤着这个名字,指间的雪亮毫不犹豫地送出去。
  第39章 蛛网
  “怎么了?”邰秋旻并指架住刀片,语含关切,温声唤他名字,一副他入幻入障神志不清但自己依旧不离不弃的口吻,往前凑,红痣腻得像血泥,“你知道我是谁么?”
  “怎么了?”有鱼盯着它,忽而笑起来,畅想这东西脸颊切开的手感,以及横截面会不会同人类一模一样,同时左手用力一翻,利落地挑断了对方的制服袖子和手筋,“你们装同伴,只会读取在这里的相处模式么?”
  袖扣崩落触地,哒哒哒于洞道回响着,极清晰响亮的几声,如同裂帛,一时之间,衬得脚步与呼吸声全停了。
  “邰秋旻”捂住鲜血直流的手腕往后退,表情扭曲了一下,阴毒但略显兴奋地看向他。
  “读不了所有记忆么?不能直接查看脑子么?”有鱼缓步逼近,抬指闻过刀片上的血。
  ——很正宗的味道,带着混杂过的腥气,泥土、沉水、腐败草植,以及骨头。
  他厌倦地抬眼,随手甩开余血,对准空门迎上去,一对刀片在他指间耍得精巧而流畅,刀刀见血。
  “上次也是,这次也是,总喜欢搞沉浸式剧目,”他厌烦地说,“怎么,死后统一进修的导演系?”
  那东西暂时没有攻击意图,边躲边笑,脸颊和脖颈被刺啦划破也不在意。
  它保留着泰半人类姿态,伤口淌出逐渐混浊的脓液,里头额外爆出的眼睛疯狂转动着,口吻轻快而迷恋:“我本来给你准备了一场盛大的谢幕,特别美好,你会因所爱死在繁花里,被享用尸体,永不分离。”
  有鱼觉得它液化下的半张脸太丑了,不耐烦道:“我讨厌这个剧本。”
  那东西歪了歪脑袋,所有眼睛掉下来,垂在半空,不解道:“你不是很在乎他吗?你的防御和保护姿态,我看见了。”
  “这算套话么?你还想找机会再来一遍?”有鱼敛了笑,抓住机会,快速捅过它的喉管和心口,“那还真是,恶心。”
  那东西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动静,嘴角笑弧越扩越大,笑容变得十分神经质。
  有鱼感到锐器在他指节间化掉,与此同时,那些血肉像河蚌一样,向内挤压吮吸过他的手指。
  他一把将手抽出来,甩开那些湿答答的黏液。
  那东西不知所谓地大叫几声,轰然在他面前散开了,“碎片”于窄洞里扑腾冲撞着。
  一瞬间,有鱼身上所有的枪械及防护物品开始沙化,连随手掰下来的石块都成了摆设,只能抬起胳膊挡脸。
  纷杂振翅声在洞道里不断回荡,产生的动静令他不由蹙眉捂住耳朵:“真是……玩不起……”
  他不确定冲过来的是什么,翠绿的,像是飞鸟,给他手背和肩头留下几道抓痕,但他没有捕捉到羽毛的质感。
  那些“鸟类”过路似地飞过他,冲向洞道那头,几个眨眼就完全消失了。
  但所过之处,其他东西开始动起来。
  “乐知年”冲过来了,这只伪物显然没有刚才那只行为良善。
  洞道狭窄,所幸它姿态僵硬,手脚尚且同边。
  有鱼助跑借力,蹬着石壁跃至半空,扭身踹飞了紧随而来的“江诵”,而后落在“乐知年”背上,自后卡住它的脖子,一拧——
  正常来说,这力道是能顷刻搅碎颈骨的。
  但这玩意儿显然不正常——它头颈顺势转过180度,咸口大张,涎水直淌,脱出上下两排尖牙咬过来,有鱼仰身间甚至能看清它齿列间的不明碎屑。
  可喜可贺,当代文明社会的管控致使这里没有可拟用的热兵器,哪怕它们借着小队装备幻化出枪械也不会用。
  不像在影视城,邰秋旻之前提过,如果拖到中后期,他们甚至会遭遇外寇和枪炮。
  有鱼紧急闪避时将它腰间的枪踢进手里,瞄准脑袋。
  “砰——”
  就是后冲力过大,落地后翻太仓促,卸力时差点闪了腰。
  他开枪补过那只伪物的心脏,又爆了“江诵”的脑袋,瞄住“庾穗”时,手枪化得只剩枪托,子弹飞到一半变成一捧沙,反倒全飞了回来。
  “啧!”
  与此同时,“庾穗”趁着他视觉受限,劈来一刀。
  但那劲力比穗穗差远了,甚至没在有鱼手下完整过过两招。
  “长得磕碜就罢了,”他劈手夺过那把假唐横,趁它在手上还没完全消失时,一刀切断它的右手和喉管,嫌恶不已,“打架也这么磕碜,真伤眼。”
  那东西费劲抓着他,还在说:“你……身边的……不是……好……东西……”
  “那能怎么办?”有鱼敲碎了它的头骨,扔去一旁,“丢了他,养你?”
  那脑壳里没有脑花,迸出一团黏菌状的物质,扭扭曲曲地往外爬。
  他皱眉把残刀扔过去,刀柄正中黏菌,那东西怪叫一声,开始枯萎。
  有鱼不知道怎么脱离当下这种状态,应该是障,或者幻觉。
  所幸舞台全废了,丝线皮影皆不全,再好的戏也开不了场。
  他等了一阵,周遭环境如同水面晃荡过好几秒,而后视线里的一切都开始沸腾、扭曲、融化……
  他闭上眼,再睁开——
  “醒了,第二位。”有声音不远不近,含着点笑意,“睡美鱼?”
  很熟悉的嗓音,溪谷化雪般泠泠的。
  是邰秋旻。
  有鱼想起疑似第一次听见对方声音时的感觉,他像是在瞬息里,恍惚看见惊蛰过后万物复苏。
  但现在没那种神秘而曼妙的感觉了,可能因为对方说的是普通话,也可能是他听多了脱敏。
  顶端依旧高不可测,他盯着那些模糊的墙壁痕迹看过十几秒,才从音质里回神,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是那个石室,但他不确定什么时候中招的,太丝滑了。
  现在他躺着地上,冷湿气浸透了衣服,顺着脊骨往上窜,冻得牙齿痛。
  而他本人被摆成了右手抚心的姿势,也不晓得邰秋旻借此听到了多少。
  好吧,看来罅隙出生的玩意儿都很喜欢找乐子。
  有鱼缓了一阵才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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