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方恕生无所谓道:“反正江诵他们也看不懂,你拓下来,让联会自个儿当成密文研究吧。”
  “……”乐知年顿时乐了,“你在情报科经常这么干吧。”
  方恕生假笑:“谁让他们动不动就以‘不符纪律规范’为由扣我绩效,突发情况这么多,谁能一直活在条条框里。”
  乐知年一副“学到了”的表情。
  方恕生把记事簿还回去,提过一嘴:“它在影视城要厚一些。”
  “奇了怪了,难不成这玩意儿还分地域,地点不符即解码失败。”乐知年把那本子翻得哗哗响,“说不通啊,那怎么会出现在你的包里?”
  方恕生摇头表示不清楚。
  乐知年想过一阵,干脆又把在洞里拍摄的素材递给他:“这些能看懂吗?”
  那像素大概受到了不明影响,活像摄影和成像技术于上世纪初止步不前,方恕生一时看得眼睛都要瞎了。
  *
  廊道十分安静,内置管道偶尔会传出咯咯咯的动静。
  郑钱持符在前带路,边说:“我不清楚这里头有幻术还是什么玩意儿,反正肯定不是魇,但受害者的口供都提到了一点,梦中孕籽。”
  “鬼胎?”有鱼本身看不太清,但不晓得是不是在这里待久了,居然也能在没有照明的情况下勉强视物,甚至能看清通风口粘黏的羽毛,正颤巍晃动着,“酆都的祸事?”
  “不不不,你们看过鲟鱼取卵没?养殖,开膛,剖开一腔里全是籽,就差不多那种。”
  有鱼厌恶地皱起眉。
  一行人停于607门前,邰秋旻冷笑一声,闲闲地拆台:“不是602么?”
  “哎呦,不是说了误会嘛,翻篇吧朋友们。”郑钱指着那房间,“这事儿是那位大领导实在受不了才透露的。”
  邰秋旻没动,他衣服破了,正用藤蔓细细地编,看上去很有混搭效果:“那青鸟也是随手放的?”
  “那可不关我的事啊,”郑钱忙说,“谁知道你一上手它们全活了。”
  有鱼也没动,他又感觉到那种无处不在的窥探感了,从墙壁里,天花板上,地砖下……
  郑钱左看右看,没人搭理,只好自己上前推开了门。
  这里的装潢要显得大气华贵许多,所属领导级别一看就比602的高。
  有鱼一眼就注意到,小沙发后挂着一排装饰画。
  那些抽象风格的线条和当时在石洞里水流形成的图案极其相似,看似无状,但看久了似乎在叙事——
  身体残缺的小幽灵们选中了某位健全的个体,齐力将之架于高台,并奉上源源不断的贡品。
  日落月升,年复一年,它们围着祭台跪拜、转圈、诵经、跳舞……形容热烈,举止癫狂。
  那个体在长久的供奉下失去情绪表达,变得高大而怪异,甚至慢慢长出了蛇尾和鳞片,与此同时,围着它的小幽灵越来越少。
  待到一定阶段后,余下的幽灵们将它放倒,爬上山脊般巨大绵延的肥腻身躯,费劲咬开胸腔和肚子。
  那里面没有内腑或者骨头,而是细小柔软的透明卵泡,密密匝匝,层层垒垒,数以万计。
  每一只内里都含着淡黄色的黏液,并蜷着个微型人类,形如七周大的胚胎,触及光亮之后自行撕开卵壁,争先恐后爬出育体,并在这个过程中迅速长大。
  “这是什么?”有鱼极为不适道。
  “哦,这大领导主管妇产科还是婴幼科来着,”郑钱说,“他说这是重金求回来的祭图,人身蛇尾致敬创世神明,象征繁衍,挂着招福又招财。”
  有鱼异常嫌恶,手指抽动,想要直接毁掉:“这种东西,居然敢堂而皇之地挂出来?”
  “人类惯会拿艺术堵嘴。”邰秋旻抱臂倚着靠门的玻璃柜,朝窗台下的青鸟花抬过下巴,“这里也有这种植物呢,摆摆。”
  *
  “像是……某种信仰。”像素太低,那些胚胎糊得像黏菌,放大后的样子让人反胃,方恕生皱眉说,“借活人躯体让魂魄复生之类的……”
  “夺舍还是……”
  方恕生摇头,把这瘆人东西还回去:“像逃过酆都轮回的新生。”
  乐知年企图让他再发挥点作家的想象力:“你觉得,能和影视城水晶棺事件结合起来吗?”
  方恕生表示结合不起来,他对那件事依旧很模糊,但这些壁画让他想起一些在这里听到的传闻。
  乐知年说:“什么?”
  “有东西说,这地方以前,大概是上世纪末本世纪初吧,是一栋楼凤楼,还因为玩得太花,死了好些人。”
  “后来,有位大老板旅行途中见奇遇,说是梦中得窥天机,回来盘下这栋楼开始做药械生意。”
  “倒还真像有神佑一般,一路顺风顺水,迅速发展成上市集团,在医药领域扎稳脚跟,也就是现在的明枫。”
  “本来好好的,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里的职员——多是不在宿舍区的职员——开始做一些怪梦,呃……就是一些……极为不雅无状的梦,充斥性和暴力。”
  “据说,之前跳楼的人员里,都是因为被这些东西逼疯了,才会……”
  “等等,”乐知年抬手叫停,“我记得,那些跳楼的人里有男有女。”
  “这梦就是不分性别的,虽然皮相好的更容易些,他们……我是说跳楼的人,基本都被确诊为妄想类的精神疾病,说是分不清真实和虚妄,把每晚梦里的绮想对象和现实同事及领导混淆了,才会闹得不可开交。”
  乐知年揉了揉额头:“……”
  方恕生脸色难看地说:“蛇也象征欲,我觉得按现在这情况……可能……不一定……是假的……或者是病……”
  *
  郑钱指着那植物说:“我估摸着这东西就是我说那事的术法载体。”
  “你们看啊,很常见的鸟类,足够小,不起眼,还是翠色的,随便往哪个树冠啊灌木啊阳台什么地一停,完全神不知鬼不觉嘛,很容易中招的。”
  “最开始是很普通的绮梦,遐想对象多是自己伴侣或者憧憬对象,要不然就是身边熟悉的人。”
  听到这时,有鱼和邰秋旻的表情有几秒的不自然,但彼此没有发现。
  郑钱还在自顾自地说:“后来会慢慢变质,受害者都表示这是一个由假入真的过程,像是一种拙劣的催眠,他们觉得自己在所谓梦里真实地被侵犯,然后被迫孕育,变得硕大带尾,最后剖腹生产。”
  正在这时,远处廊道突然传来一阵动静,像是……通风口被冲破,那群青鸟又回来了。
  邰秋旻一脚踹上门,以藤蔓固锁。
  “别用火,抓活的。”有鱼第一时间说,他蹲郑钱期间试过,枪械都被禁用了,他不会术法,只好随手抓了一把回形针。
  “空间意识可强可弱,它们还自诩是罅隙的主宰神明。”邰秋旻没什么紧迫感,依旧倚着柜子说,“还是那句话,此间事此间了,但按照时代局限性,这里不该禁用……”
  “你能不能一股脑说完,或者直接说结论。”郑钱贴着窗面往外看,如临大敌,“这些鸟怎么这么难缠!”
  “他的意思是,”有鱼接话说,“这个空间意识熟悉现代枪械,还是联会的枪械,不,可能不止枪械。”
  郑钱满脸空白。
  *
  乐知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这是……听谁说的?”
  “一个姓秦的女人,”方恕生回忆道,“她总是这么念叨,其他人都听烦了。”
  “秦?”乐知年心下一惊,“全名呢,叫什么?”
  “我不知道,她只有一条腿,穿着义肢,我没敢看得太清楚,她是……这里工作时带我的老手。”方恕生说着说着目光有些发飘,“她教会了我分割尸体的技巧和顺序,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像在骟猪……”
  “秦珍树?”乐知年难以置信,“不是吧……真是当鬼了都要工作……”
  方恕生重点偏了,很难说不是在苦中作乐:“你是不是没去过酆都,那里有些鬼的确需要工作。”
  “我一个大活人有事没事干什么要去酆都啊!”乐知年满脸晦气,摆手,“不对这不是重点,那姓秦的在哪儿,正巧要抓她呢。”
  “我找不到她。”方恕生说。
  上司这种生物,不论官大官小,要找的时候总能有一大堆破理由找不到影,他们又不是下属牛马,总能随叫随到。
  “而且,”方恕生不得不看似冷静实则手抖地泼冷水,“你觉得凭我们两个打得过她吗?”
  “身手不行,装备还不行吗?”乐知年把枪械拿出来试了试,激光子弹都毫无动静,不由喃喃,“好像真不行了,苍天。”
  “我就说联会惯常粗制滥造,”方恕生一副深受其害的样子,“你们就没有靠谱过。”
  小窗外,廊道安全通道指示牌的绿光闪断了一下。
  玻璃墙镜里,青色裙摆扫过,来者没有用跳或者飘,而是正常走过来的,单只小细跟踩在地砖上,没有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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