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这里似乎恢复了正常。
  第50章 相欺
  “我现在是不是该礼貌性回避?”郑钱坐在一堆干性办公垃圾里说,“否则噢,别到时候又听了什么不该听的。”
  唯一完好的半拉沙发被邰秋旻霸占,有鱼斜倚在靠背侧边,抱臂说:“你就当那1699包含封口费吧。”
  郑钱搓着手指扭头,暗示:“那也太……”被一记眼风扫回去,半晌心道,不对啊,他为啥要怕这俩啊!
  那一兜子青鸟占据了大半个办公室上空,像团不规则的泡泡糖,被看不见的口腔嚼来嚼去,偶尔唧唧叫着。
  丁峰元的脸就在里面缩着,忽隐忽现,忽大忽小,看久了很有晕眩感。
  大抵是脑子不太好,罅隙里的东西说话总是藏一半,或者经常跑偏,有鱼不想兜圈子,抬了抬下巴,直白问,“她有什么秘密?”
  “明枫,她就职的这所公司有问题,那些职工全在助纣为虐,”丁峰元的脸扑上网兜,分勒下的肉块无不幽幽地说,“他们在吃人啊。”
  谁知在场三人都没什么额外的反应。
  邰秋旻甚至嗤了一声,像是听见一件极为好笑的事情:“吃人?多新鲜呐,我猜你肯定不是指象征意。”
  丁峰元青白着一张脸,瞪向他。
  郑钱不由侧目,多看了他几眼。
  有鱼警告性地咳嗽一声,没什么动容表情,只问:“继续,你怎么发现的?”
  “我拿到心仪offer那天,和我父母出去吃饭庆祝,回程出了车祸,我爸没救回来,我妈截肢了,且烧伤严重。”丁峰元说,“她接受了植皮手术,后来用的是明枫制造的假肢,秦珍树推荐的,那之后,她就有点不对劲了。”
  邰秋旻闻言往有鱼腿间扫了两眼。
  后者啧声:“我没用他家的。”
  邰秋旻大失所望,又把视线转回去。
  有鱼没搞懂这是什么毛病。
  丁峰元脸颊肌肉抽动,语气晦涩:“她开始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病人的思维很容易被扭曲,生理性的疾病影响心因性的精神状态,会让他们变得相对不理智、有失公允、敏感、刻薄、爱钻牛角尖……
  复健期间,她开始不平衡自身与他人的区别遭遇,为何同副棋盘之上命运有好有坏,为何有人顺风顺水而苦难降临于己,为何命运总爱让人觉得幸福触手可及时再当头一棒。
  她自认勤恳良善多年,外不与人结怨,内不与亲有龉,为什么现在落得这样一副田地。
  尽管很多人安慰她,这已经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啦,这完全是不幸中万幸。
  但为什么,偏偏是自身不幸。
  她在秦珍树的陪伴下参加了一些病友交流会,关于循序渐进的运动方案,关于情绪调理,关于忌口和营养食单,关于特殊家庭医疗补助申请……都是一些很常规的主题。
  但那之后,丁峰元不止一次撞见她抱着假肢,以对待老伴的闲话口吻,絮絮说一些有关美丽新世界的话。
  关乎某个遥远的彼方,关乎永恒的春天或者丰硕金秋,关乎化外之境……
  那是只存于文学作品中的、任何语言都难以企及的乌托邦,是神的自留地……
  那地方由棺介入,彻底模糊了生与死的界限,经历千难万险重重考验,摒弃六亲孑然一身,但归处平安喜乐,百病全消……
  那地方丰饶、壮丽,没有灾厄、没有苦难、没有泪水、没有分离……所有生灵都会回到最初的祈愿中,变得纯粹、善良、幸福而安详……
  听到这时,郑钱的脊背莫名绷直了,摩挲背包肩带的手指缓了下来,他大抵没转过弯来,但职业病下顺口道:“人类宗教问题不归我们管。”
  有鱼克制着自己没有看向邰秋旻,但余光注意着对方状态——
  没有多大变化,甚至在事不关已地玩手指,但估计察觉到什么,抬手抚过心口,说:【摆摆,认真一点,他看向你的目光如此崇敬,都快哭了。】
  有鱼:“……”
  “是的,就像误入某种有害组织,她甚至开始有自毁倾向,后面不得不辅以神经药物治疗。”丁峰元说。
  依旧是,秦珍树带来的明枫内部药,据说刚过临床试验,效果相当好,副作用较低。
  他那时是另一所公司的医药代表助理,暗里接触后,疑神疑鬼地觉得明枫有些问题。
  不,应该是明枫投入的所有药械实验都很有问题。
  但他当时没有任何证据,连偷摸的药剂检测都显示正常,只有一种虚无缥缈的可笑直觉。
  他开始旁敲侧击询问并跟踪秦珍树,但一无所获,反倒觉得自己的未婚妻也变得奇奇怪怪的,眼神闪躲,心事重重,有意无意疏远自己。
  他只好抽时间陪自己的母亲参加各种线上线下病友会,话题和言论都没有错处,完全符合律法和道德准则,只是那些被选中并逐渐向好的自愿者们,某种时刻,眼神里会流露出和他母亲如出一辙的狂热感。
  他们不详,思维跳脱,但无一例外对未来充满了不真实且毫无缘由的憧憬。
  但那未来肯定不在此地。
  与此同时,秦珍树因为精神状态有异和他母亲有了更多的共同话题。
  虽然她们以前也很亲近,但现在似乎背着他有了什么小秘密,或者说,疯子们的脑电波奇异地对上了。
  有时他半梦半醒,或是早上刚醒撒癔症时,会隐约听见她们在客厅里交谈着什么。
  那语速又轻又快,兴奋处夹杂着几声笑语,但始终听不清具体词句。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在梦中,不确定听感的真伪,那些词汇和情绪难以贯通,无法理解,可当他完全清醒后,或者有意偷听时,外面始终一片安静。
  他有时借着喝水或是起夜,会踮着脚去她们卧室外转一圈,或是停一阵子,依旧什么都没有。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那或许只是一次变相包装的线下大型病友联谊会。
  有鱼说:“目的地在水寨?”
  “是的,对象多为各项药械实验中的志愿病人,可以带家属,当然要交钱。”丁峰元回忆说,“那几天的天气其实还不错,风景和氛围都很好,其乐融融的团建。”
  骨语水寨并不是近几年才火起来的旅游景点,也并非全靠宣传包装,这地方自然开发度较低,但风物绮丽如堕仙境,被誉为钢铁森林里最后一块童话碎片。
  有鱼试图回忆当年学校组织采风的原因和细节,可他甚至不记得为什么自己的养父母也会刚巧出现在那里。
  “我发现,明枫有几位随行职员的神色不太对劲,像是有意遮掩什么。而且我沿路看见了一些很古怪的东西,类似于什么阵法纹路,刻在石头上,或者废弃的不起眼的广告牌间,我也不是很了解,就像这样……抱歉,我不是很记得细节……”
  说着,那些青鸟在网兜有限的空间内排列组合,头尾相连,勉强组成了半幅残缺的算是阵法图的东西。
  郑钱仰头观察片刻,若有所思,手指跟着比划了几下,更深地拧紧了眉。
  “有个晚上,我偷偷跟着秦珍树,只听到什么椁柩消失了,时间不够了,必须要‘骨骸叩山,血肉养泽’,方可达成‘天地为棺’。他们说只有这样,才能打开什么什么通路。”丁峰元语气苦涩,“地裂的时候,秦珍树带着我妈率先跳进去,并笑着说这是恩赐,是钥匙,是通道。生灵出生不是为了走向死亡,该环节也并非起点或终点,更不是必然。由生到死,这条路并非没有岔道可言,他们正跳出自然流通链的一贯循环形式,去往一个崭新的、春晖融融的世界。”
  值得玩味的是,当年这起事故是由联会总部经手的,最后定性为自然灾害。
  郑钱感到些许头大,不由掐着眉心说:“你你你,你说……当时是这位,救了你?”
  “是的,他驱使了一条大鱼。”丁峰元说,“虽然我们并没有完全出来,这条路不能回头。”
  “文鳐?”郑钱摸着下巴呢喃,余光孤疑地打量过二人,“文鳐……”
  邰秋旻饶有兴致地看看对方,又转脸盯着有鱼,似乎是想看他如何收场——又扯上关系了呢,越挖越麻烦,真的不打算灭口么?
  后者脸色没变,继续问:“什么叫……没有完全出来?”
  “就是……”丁峰元沉默少顷,眼神飘忽,像是很难解释,又像是陷入了某种难解其窍的境地,整张脸开始模糊地闪动,“一部分困在这里,一部分会在外面,以前的外面。”
  郑钱似懂非懂地想过一阵,脸色猛地一变,转头以口型说——你们跟着江诵那小子在查罅隙?!
  邰秋旻朝他歪头微笑。
  丁峰元还在说,形容和语序开始混乱——
  “我们只能分批出去,有时候是自己,有时候是别人,不能够待太久,否则会被处理掉……”
  “这里没有食物,后来饿得受不了,我们开始吃那条鱼,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那鱼肉可以让人保持清醒,出去的部分也会多一点,可是后面没有了,只能吃彼此的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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