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方恕生迅速撬开隐形门锁,扶着墙,急喘下楼时和踏跺上潜伏的蛇状物小小贴了个脸。
  他惊声后退,差点崴脚,脱口蹦出句蠢话:“你不是在后面吗?!”
  “您不该垂怜我吗,不该搭救我吗,不该赐我血肉,以告清晏吗?”秦珍树直起上身,嘶声靠近,蛇尾轻轻抚上他的镜片,獠牙张合,“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求求您,让我出去吧,我会好好忏悔的,我选错了,求求您,让我吃一口吧……”
  “我很抱歉,秦、秦女士,但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方恕生结巴着,一脑门冷汗,双手握刀对着她,指节碰到了祈喜绳的纤维。
  ——“这是什么?护身符?”
  ——“你要这么叫也行,这东西每股纤维辅以金银,基可重创任何一只异端。”
  ——“金银?造价还挺高。”
  ——“只是大体概念,一般锐器都行。”
  ——“那它能伤害本宗吗?”
  ——“你是指白狼一族吗?当然,对待我这种半血,四股就够了。”
  方恕生强压住恐惧,回想着人体脏器的位置——比如心脏,话说异端的心脏和人类心脏位置一致吗?
  他抓紧短刀,在对方张口咬来时,用尽全力朝她左胸四五根肋骨间扎了进去,感到手指稍稍濡湿后才想起来高声问:“乐知年!我!我!能这么杀吗?!”
  颤声之外,无人回答。
  楼道在旋转,空气里有什么介质在波动。
  方恕生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眩晕,他惊疑不定,在松懈的挟制下,没忍住后退了半步。
  短刀拔不出来,卡在豁口碎骨里。
  刀口带出一点翻卷的肉,不,似乎不是肉——青白的,很细腻的纹路,均匀成片,如同云絮。
  方恕生鬼使神差盯着它,手指打颤,心里的不安越扩越大,而后眼睁睁看着那片青白转出一轮极小但诡异的涡旋来。
  接着他才听见锐器插进搅动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裂开了,锵的一声,但不是在他刀下。
  秦珍树这时才朝他诡异一笑,木偶似的,眼光一黯,脑袋无支撑般垂坠,片刻呼啦一声,落成一件细细窄窄的皮制小衣服,堆搭在踏跺上。
  角力消失,方恕生被迫后退几步,腿软跌坐在地,后脑重重撞上墙。
  他的刀似乎不见了,从掌间滑开,但他根本没有听见那东西落地的动静。
  他眼前黑过一阵,片刻咬紧牙关哆哆嗦嗦爬回去,在楼梯和那块小衣服里摸索着,心里越发没底,狠狠咽了口唾沫。
  正在这时,那道安静许久的隐形门被什么从外撞开。
  方恕生听见动静,惊然回头——
  有人被看不见的力量死死压在门板上,那柄眼熟的短刀赫然插在他心脏的位置,刀柄卷着一截蛇尾,鳞片正发出腥然流光。
  没有灵力波动,微型保护膜无法自主启动,现下他一手抓着刀刃阻止它再进,偏头喷出的血登时弄脏了面罩,完全覆盖面容。
  “乐……知年?”方恕生愣过半秒,手脚发软地爬过去,近乎要找不到自己的声带,“我,我明明……”
  可他们之间这处空间带在迅速模糊、断裂……
  只消几秒,他就要看不清那边的情景,如同水中倒影,连声音都被完全糊住。
  ——“你再一次伤害了同行之人。”
  ——“生生,不要听那些声音。”
  “不……”那死相太过真实,方恕生理智殆尽,不要命地往上扑,又被空间形成的锯齿波不断弹回来,手掌在墙砖间蹭出一路血。
  他心骇得不行,头晕目眩翻找身上能用的东西,除却庾穗那块破掉的平安牌,就只有……
  就在他心灰至此,攥住祈喜绳,彻底扯断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背对着他,从下层楼道窜上来,瞬间卷住他腰腹,于尖叫声里把他给拖了下去。
  声控灯炸了,这里顷刻填满了阴惨惨的绿——那是被血味吸引过来的植物们。
  如果乐知年能看见,就会发现那些植物种类与石洞里的大致相同。
  但很遗憾,他现在自顾不暇——至少看上去是的。
  “……说得没错,这招真好用。”秦珍树的面容自黑暗里探下来,嘶声笑着,嗅着男人渐弱的呼吸,握刀送力,直至没入刀柄,“先生,我不想动粗,我们遵循自愿原则,但你太碍事了,必须……”
  乐知年无力地垂着头,状似濒死,胸膛看不出起伏,却在她抽刀转身之际忽然抬手,用力扣住了她的手腕——
  湿腻的,带着滑溜的鳞片,手感令人发毛,他不由心道,真是唐突了。
  “嗯?”秦珍树有些惊讶——对方分明是人类,她反复确认过很多次,计算时机,力求一击即中。
  乐知年慢吞扯下面罩,缓缓抬起头来,污血浇湿了他的前襟,有几捧溅上了刀柄。
  秦珍树抽不出手,动动鼻翼,发觉那血液味道似乎不太对。
  “下次,杀乐家人的时候,”乐知年就着这姿势逼近她,其护目镜呈蛛网般迸裂,他眨掉隐形,露出巩膜间近乎玉石的色泽,咳血间笑容扩大,完全褪下了那副时常神叨愤青的斯文病弱气质,以气音说,“记得,别扎这边。”
  秦珍树鳞片一炸,心里打鼓,预攻击时猝不及防撞进那只眼睛里——
  完全没有镜片遮挡的左瞳,絮玉般的青白色,纹路绵延细腻,充满油脂光泽,在暗处居然有种惊心动魄的燃烧感。
  她凝滞半秒,不知从中窥见什么,神魂里轰地一声烧出个满堂彩,躯体却蓦地半僵住了,蓄力的蛇信反弹,反倒击中了自己的左眼球,爆出一团浓浆:“嗬……嗬……”
  “记不住也没关系。”乐知年缓声说,“愿你,自由自在。”
  比起祝颂,这更像是一道怪异的判词。
  秦珍树口唇微张,剩下那只瞳孔完全失光散大,眼缝与皮肤间开始析出晶粒状的物质,排列堆积,如同蚁卵。
  与此同时,那些鳞片自卷着刀柄的蛇尾端开始,一寸一寸向上褪去光泽,变成岩石般的质地。
  “你应该感到荣幸女士,你是近年来第一个使用它的人。”乐知年托住对方歪斜的身体,顺势屈膝蹲身,把异端半揽进怀里。
  他旋即想到,这话说得跟反派似的,不由撇撇嘴。
  “我很抱歉,那些遭遇,不管真假,都很抱歉。”乐知年毫无情绪起伏地说,垂眼看了她一阵,整理仪容般替她抹掉污秽,盖住眼睛,捋齐碎发,又把裙摆放好。
  虽然没什么用,这具身体正在从尾部沙化。
  那些散着微光的尘埃拧成细股,缓慢洞穿刀口,而后于空中打了个卷,完全消失。
  乐知年咬牙蜷腹,拔出那柄短刀。
  他痉挛过一下,又闷闷咳过几声,捂着豁口费劲抬头,见两头魇貘就在不远处口水嘀嗒地盯着他。
  非但如此,前方廊道地板、墙面及天花板慢悠探出无数双发光的眼睛来。
  有畸变肢体从砖墙缝隙里挤出,通风管里长满了蠕动的脏器,沿廊挂画和员工照片发出撕裂的声音,积水里涌出水母状的眼球,目之所及的门后,有东西不断敲着门问:“我可以进来吗?”
  ……
  不知怎么回事,它们全都过来了。
  乐知年:“……”
  乐知年嗨了一声:“我天呐,你们能不能让人匀口气儿。”
  它们窃窃私语,重重话音自带混响,闹得人脑仁疼——
  “是他吗?是他吗?是他吗……”
  “是那位吗?是吗是吗?那位回来了吗……”
  “是来带我们走的吗?是来应诺的吗?终于该我们了吗……”
  “能吃吗?可以吃掉吗?我受不了了,请让我再吃一口吧……”
  “你们在嗡嗡嗡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鬼话……”乐知年掏掏耳朵,扒拉出一坨血痂,“啊,那威胁怎么说来着,快把我的同伴还给我,趁我现在还没有生气。”
  那些东西被他这么一激,疯癫笑着,全都争相冲了过来。
  一时间,单论眼珠,居然都有遮头盖脚的效果。
  乐知年重重喘过两声,攒足力气跳起来,气势冲天地比出个中指:“呵,你们的脾气真是比短穗还差!”
  然后十分识时务地,转身就跑。
  “这也太多了!!”他喊,左瞳里的流光几乎转成了滚动洗衣机——暴走模式。
  第52章 世求
  结果郑钱还是没能成功和那两位可疑人士拉开距离。
  大抵受空间意识所限,他没法走远,就这么保持着彼此能看清的视距,较为尴尬地走了半个多小时。
  三人两组,一前一后,水天共色,独桥起伏蜿蜒没有尽头。
  霞光像盅加足蜂蜜的玫瑰茶,在这里不怎么均匀地洒开。
  他们的影子斜斜抹上桥面,又歪折着映进水里,偶尔,被悄声探出的手爪拨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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