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长发形象的虚影在身后显现过一瞬——头戴缠花骨冠,身着旧时深衣,合掌于胸前,眉眼低垂而悲悯。
不知名的吟唱字符自她心口涌出,带着抚人心神的微光粒子,无视建筑屏障,流向四面八方。
待那些细碎的能量波接近消失,梦貘化成了一颗珠子,樱桃大小,外壳透亮内里雪青。
它在半空起伏过几秒,叮的一声落在那枚铜钱上,余音绵长,极为空灵。
凝核烫得吓人,宋皎的手小幅度地抖了一下才握紧。
与此同时,她兔耳上那道弯月状的伤口终于撕开了。
里头嵌着颗血红的圆瞳,尘埃状的同色光点溢散而出,纠缠着梦貘神魂形成的无数光带尾巴,散入整个空间。
她收好东西,定过神,不确定是否能以这种方式把话和能力送至同伴身边,孤注一掷道:“高视同享,攻击茜红,那是没有空间重叠或者扭曲异化的地方。诸位,麻烦看清楚点,我可不想打着打着,被自己人杀了。”
第54章 鲸落
那些光点纠缠成绸带状时显得分外璀璨,但溢出地下车库,散进整个空间时,却像是绵绵春雨,轻柔得难以察觉。
接触到的生灵动作不过迟滞半秒,很难引起注意。
江诵若有所感,转头盯着那扇新开的窗口——
植物消失后,那里一直能照进来半拉弧光,干净而冰冷,像是高纯度的液体胶,半丝杂色都没有。
但现在,光里飞舞着几粒尘埃。
“怎么了?”方恕生舔过开裂的嘴唇,紧张地问,“又来了?”
“不,”那对毛尖略微泛灰的狼耳顶出头发,在深栗色的发丝间有些扎眼,江诵略感奇怪但下意识说,“我们或许……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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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感觉有家伙在编排我,”郑钱连打了五个喷嚏,打得脑瓜子嗡嗡的,“还不止一个。”
乐知年拿绷带给自己绑了个独眼造型,以伤员自持,边划水边微笑道:“您这是诈骗后遗症,间歇性良心不安吧。”
郑钱煞有介事道:“中玄的事怎么能叫诈骗呢,别上升啊金牌后勤。”
乐知年不由嘘他:“你的事怎么敢叫中玄呢,别扯旗啊郑副组长。”
抓挠与叫声减弱,那些石墙后的异端停了一会,居然在纷纷退开。
“它们不会还能重新进化出智慧吧,”乐知年说,“刚才只是搜集个体数据,现在要按薄弱点调整战术了。”
“你的想象力真是和某位写书的有得一拼。”郑钱独有的视野里,出现了一枚微弱的雪青色光点,他脸色一变,旋即有些情绪复杂地嘀咕,“她到底……哪里来的底气……”
“谁?”乐知年不明所以,“什么?”
郑钱回头说:“乐家传家宝新的监护人,恭喜你,即将解锁某样成就。”
在乐知年没注意到的地方——庾穗给他的平安牌正在失去光泽,出现几道裂纹,显得陈旧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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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浪止歇,燃烧着的水面上,光线正褪去隐约的沉霾感。
天际凤眼莲花苞轻抖,花粉之间,那几根地柱开始涌现鎏金色的光纹。
空间产生轻微共鸣,风里浸泡着甘甜的果蔬味道,居然可以令人联想到冬雪静夜、温暖的被窝与热可可……
【梦貘神魂的气息,】邰秋旻如是说,【大安神曲,真是自损八百的手笔。】
大抵是燃烧物快焚完了,业火在变小,逐渐亮堂起来的空间里,盘桓于天际的鸟群正在往这里重新集结。
“闲杂人等消失,”那声音由远及近,暗含着不知名的兴奋,“我们总算可以好好谈谈了。”
鸟群忽聚忽散,有鱼盯着当中那张稍纵即逝的脸,皱眉道:“你不是丁峰元。”
对方面皮一抖,索性自嘴角向周围咧开翻卷,换了个样子。
“我当然不是丁峰元,那小子早就不知道碎成什么样了,”它得意洋洋地说,“但我喜欢他这张脸,容易令人亲近,天知道我废了好大劲才完整扒下来,用太久都快僵了。”
有鱼动动手指,莫名想撕了它。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但剩余桥面过短,叶片射程不够。
第七次擦过青鸟翅膀时,他啧了一声,随手朝身后一摊掌心:“借你的银鱼用用。”
邰秋旻顿了顿,凭空抓出一把鳞片,放进他手心里:“这种还不了的情况,就别说借了。”
有鱼:“……”
那你应该训练一下自动寻回,他腹诽。
那玩意儿还在说:“还有他未婚妻,这两人真的很有趣。往常狩猎不过两三月,他俩撑了将近一年才接近崩溃。水寨地裂时,甚至挣扎着企图保护对方,真是感天动地的情谊……”
它激动过头,像是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冲旁人炫耀它灵感爆棚时精雕细琢的完美作品。
“你们见过他未婚妻吧,那是我们选定的育腔之一,就是性格太韧了,客户投诉率有些高。”
“客户……”有鱼冷笑,“先前那些跳楼的人也是因为这个?”
“当然,但一些人很无趣,难有绮想对象,切入困难,比如……”它嗯哼一声,残破的眼球转过来,粘在他身上,上下打量后狎昵地眨眼,“除了上次画画的时候,真不知道您想到了谁,那句令人牙酸的话怎么说来着,艺术家独有的缪斯。”
邰秋旻睇来一眼,边捏碎了某只靠近他的水鬼的颈骨。
有鱼想骂脏话,但对方把自己挂得高高的,跟个人造太阳似的,他空有格斗技完全无法施展,只能拿小银鱼当飞刀用。
那些鱼不知道被怎么养的,看着仙仙的,拿到手里才晓得是实心,胖墩墩一个,重心不一影响手感,飞着总失准头。
还性格迥异,能动性颇强,有的怂得会半路坠机,有的分外凶狠,可以连羽带肉撕坏一只青鸟。
业火完全熄灭,水浪发出此起彼伏的清晰咕咚声,如同吞咽。
浪花不断打上来,隐隐又有变大的趋势。
桥面腐蚀生脆,有鱼移步时右腿不小心卡进某个豁隙里,被蛰伏已久的藤萝缠住,往下拖。
邰秋旻伸手拽住他,挥光斩断了那截瞬间爬至对方膝盖的植物。
“它们真不挑,什么都吃,”有鱼拔出腿后活动过一下,发现义肢元件连接处居然有些损坏,“该死。”
动作间裤脚上移,露出泛灰的金属支撑杆,它目光逡巡过那里,以一种色情过头的粘稠语气,唱歌似的说:“至于义肢,啊,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方便找到他们,就像给牲畜耳朵打上标签。”
邰秋旻抬眼看它,动了动手指。
空气中的花粉浓郁起来,于半空结出朦胧而残忍的巨幅过往映像,格外身临其境,兀自播放着。
它置于其间,如同高高在上的观测者,无不得意道:“你们不知道吧,这里起过一场大火,源自‘失足之人涅槃新生’的信仰,可惜失败了,他们没能去往渴望之地。”
“我不过是稍微参考了一下当年的背景,毕竟‘治病’之外需要找点新的乐子,不然太过干巴,有害患者身心。”
“当然了,有的客户不喜欢这种方式,我们一直在改进服务,前几年太过偏激,自杀率有些高,不过拜人类法律和联会检测技术所赐,从未立案成功,特别是男性。”
这些话和画面足以串联起所有事。
除却育腔挑选及投入,明枫肯定还涉嫌器官交易,盗窃、贩卖、回收肢解及加工再贩,甚至为保合适供体还会涉及蓄意谋杀。
敛财又敛乐,有鱼不由想到,高层是否知情尚未可知,但健康长寿这种东西,自古以来,对掌权者有着更大的吸引力。
它观察着有鱼不断变幻的脸色,高声笑道:“您别乱想,那些新药实验可是患者自愿参与的,我们为此减免了高额费用,有的甚至全程报销。”
“明枫药械参与的临床医药实验在各疾病领域的成功率均排前列,我们拯救了千千万万个家庭。你们走过廊道,进入房间时,没看见那些挂着的患者合影吗,那都是他们灿烂的笑脸。”
“我们还合力创造出了更为有效的新型转换方式,这是在造福人类,这是另一种大同,和谐,共居,水乳相融,不分彼此,不再为利益互相算计。”
它放肆而笑,说至兴起处在半空转了个圈。
“生灵活着不过是在抢夺给养,彼此倾轧,明枫分明在替他们赎罪啊。”
“人类本就是食物链中的一环,死后尸体供养所需之人,甚至其他生灵,达到反构生态这一目的,你们不觉得美妙又伟大吗?”
鸟群散开,它的脸庞不断变化,但无一不在张嘴大笑,神情癫狂而五官扭曲。
“这和鲸落有什么两样,换成人反倒不值得歌颂了?真是虚伪透顶。”
“看来,都落你口袋去了。”邰秋旻淡声说。
“别这样,我们捐了钱的,捐了好多呢,明枫可是不止一年被评为‘勇于承担社会责任的良心企业’。”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