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郑钱抿唇不语。
“你们……是怎么,在万千生灵里确定所谓伪神呢?”江诵问。
乐正熙说:“我们本就隐约有些猜测,毕竟牠们对阿穗有着微妙的吸引力,好比沙漠中的生灵擅长寻找水源,尽管她不知道。至于确定嘛……我们的人无意间得到了一封寄给那位先生的家书,里面随着一条项链,吊坠里有张合照。”
有鱼的血液冻住了三秒,而后开始顺着末梢往回融化。
化得太快了,简直像是把隆冬北国倏而沉进熔岩里,烧得他整个人不太清醒,心脏和颅顶快要爆开,快要蒸腾成无边水汽,淹没这里。
一只手臂探过来,冰冰凉凉的,搂住他的腰,隐晦但用力地把他撑住了。
邰秋旻在他身侧,以一贯的口吻,和事不关已的态度,说:【站稳一点,摆摆,又不是你躺在那儿,慌什么。】
第71章 入道
“阴阳道的确连着一处罅隙,净化过的,阿穗就是从那儿被先祖带回来的,”乐正熙说,“当中说不定能找到方法让她提前醒来。当然,如果罅隙继续扩大,招至新任伪神现世,她也是能醒的,不过……我想你们并不希望事情这般发展。”
方恕生有些不理解,道:“既然能够净化,为什么——”
江诵轻轻拍过他后背安抚,边道:“家主有心了。”
乐正熙摇摇头,眉眼含着点忧倦,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百家也不希望再看一次生灵涂炭。但罅隙一事,放至联会明面上总会招惹不必要的惶恐和异心,好比这次,方小友和知年前后被绑架。”
乐知年摸摸鼻子。
“此番邀江队前来,本就是想请诸位暗中探查,阻断发展。”乐正熙说,“为保证内部成员纯净,联会分发的药物里,掺着那位先生微量的血液,你们可以据此为评判。”
方恕生不由嘀咕:“你们再造的血液真够多的。”
江诵颔首:“彤铭还在初期,目前没有可疑目标出现。”
灯光关闭,这里重回静谧。
乐正熙的呼吸轻轻的,像恼人的絮,乍听起来,如同周遭标本在吐息私语。
“但愿吧。不过我现在的确有一点私心,”他微微致过一礼,说,“诸位若是打算过阴阳道,不知能否帮忙将阿瑛带回来?”
“这种情况……还能带回来吗?”方恕生问。
乐正熙点头:“是有前例的,那处罅隙比较友好,往常又很稳定,这次怕是探查到庾穗身故,所以才……总之,七日内说不定能行。”
郑钱实在不喜欢他文邹邹又慢吞吞地讲话,忍不住接话说:“小熙啊,接你们阿瑛回家就是额外委托了哈。”
小熙也不生气,依旧温温和和地说:“好的,郑老,我会把宅院修缮费用折掉的。”
郑钱:“……”
有鱼拿开腰侧的手,勉力压稳尾音,上前出声道:“那处罅隙,只能以新娘喜服入轿,结亲而进么?”
邰秋旻捻着手指,目光跟着他。
乐正熙说:“是,不过你们误入过一次,想必可以……”
江诵直白:“没有更加稳妥的方式吗?”
乐正熙摇头:“自古如此。”
有鱼追问:“它是何时陷落的?”
乐正熙一副“这真是为难我了”的抱歉笑容,想过几秒,迟疑道:“大概是……唐末,阿穗是藩镇割据年间才到乐家的。”
几人又说了些有的没的,打道回房,养精蓄锐。
乐正熙送了半截,客套一番,又咳嗽着先走一步。
临了还带走了唯一的手提灯,他们只好打开手机电筒原路返回。
刚进院子,有鱼道过晚安,一把揪住邰秋旻领子,把人抡进屋,边抬脚踢上门。
乐知年见状道:“他俩真是三天两头就打一架,鱼和猫果真不合。”
可惜余下几位各怀心事,没有接他的话茬。
屋子里没点灯,尚可视物。
邰秋旻被抵在门板上,抬手去掰领口的指节,碰到对方手指时,不由好笑道:“你摆出一副要揍人的架势,倒是在抖什么?”
有鱼瞪着他,目光闪动,也不说话。
邰秋旻的笑淡了一些,挑明说:“你觉得是我‘吸收’了海苔,还继承了它的记忆么?”
有鱼退开半步,撇开脸,阖眼开始深呼吸。
邰秋旻的笑容没了:“你想这么听也行,但是很遗憾,摆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哪怕你现在抽干自己的血,也——”
不妨有鱼拽着领子将他拉近,手臂一错,重重抱住了他。
“……”邰秋旻话音一滞,下意识抬了手,又落回去,微微不解道,“有鱼?”
月光清亮,有鱼的脸掩在窗格阴影里,晦暗不明。
半晌,他说:“现在就走。”
邰秋旻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么?”
有鱼松开怀抱,逼视他的眼睛:“我让你立刻,马上,当即离开这里。”
邰秋旻心绪微动,审视他片刻,说:“你不信那老头的话?还是说,你不太正常?”
有鱼道:“那他说的是事实么?”
邰秋旻说:“是啊,当然是,我就是灾厄的象征咯,人间又要大乱啦。”
“邰秋旻,我想你懂得怀璧其罪的道理。”
“我很开心你认为我身上有‘璧’这种东西。”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不管你的出现是福是祸,你现在从哪儿来的给我回哪儿去,账不算了,六十年后壳子给你就是。”
“真贪心呐摆摆,你还想活到八十多岁呢。我也没跟你开玩笑,我暂时回不去了。”
“什么?”
“我沾了海苔的血肉,姑且这么认为吧,现在没法回去。或许这算是某种反向污染。”
有鱼呆了片刻,缓缓皱眉。
“在水寨的时候我就想带你走了,我试过三次,最后还被你抓包。”邰秋旻错身靠近床榻,仰面把自己摔进去,翘了下脚,“有道是事不过三,所以我改主意了,这里挺有趣的,我还没把郑钱推荐的游戏打通关呢。”
“……”有鱼咬了下后槽牙,对此等随心所欲且毫无忧患意识的心态表示爱谁谁吧。
他脚跟一转,沉默着上前,用被子把那厮卷巴卷巴,扔下床。
“喂,”藤蔓缓冲,邰秋旻拖着声音道,“现在连枕头都不给了哦。”
而后被迎面飞来的枕头打中鼻梁。
有鱼合衣上床,翻身把头朝里,没好气道:“懒得管你。”
次日一早,几人围着圆桌,开始发愁要派谁进去。
“俗话说得好,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方恕生说,“外面肯定得有一位能抗事儿又说得上话的。”
江队长表示:“我们又不是鸡蛋。”
方恕生:“……”
“暂时先进一组吧。”乐知年说,“谁晓得那老爷子靠不靠谱,万一痴呆记岔了呢。”
最佳人选郑钱因暂时无法变幻外表年龄,被率先淘汰。
乐知年很是惆怅:“郑组怎么就关键时刻不顶事儿呢。”
“哎呀哎呀,我早就说把傀儡当工具人嘛。”郑钱叉着腰,气鼓鼓地瞪他——可惜太矮了,毫无威慑力,江诵又不许他动不动就上桌。
“你现在是可爱的女孩子,”江队长如是说,“能不能别像个油混子,总是上蹿下跳的。”
郑钱表示自己天生地养,从不拘泥于性别。
乐知年摆手道:“你那傀儡顶屁用啊,热场的时候排一溜转手绢呐?还是说,你让我单独进去顶屁用啊,给伪物加菜呐?”
很好,一通反驳把自个儿也给摘干净了。
“生生不行,他也是送菜的。”后勤乐某撇撇嘴,看向下一位。
“老大嘛,勉强,马马虎虎,就是扮姑娘不太像,气质太硬。”又下一位。
“旻……”邰秋旻可能没睡好,现在托腮盯着有鱼,另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气场冷冷的——他不敢编排,再下一位。
挑无可挑的“后勤保障处处长”被迫眼睛一亮,一把执起对方双手,恳切道:“鱼啊,靠你了,你一看就很合适。”
有鱼不知道自己哪里合适,满头珠翠充盈随身军火库,方便展示飞刀技艺么?
正巧窗棂被笃笃敲了两下,江诵应声后,来人抬起半开的竹窗,生硬道:“我听熙家主说了,我跟你们去。”
是江肃华,束着马尾,脸色有些差。
于是这天下午,丧事暂停,乐正瑛的尸体被放进冰棺。
江诵例行嘱咐,郑钱给了乱七八糟的符纸,庾穗的凝核被塞进假发当明珠,乐知年挽着方恕生的胳膊招手送别,挥着手绢假哭。
有鱼打马在前,傀儡七歪八扭地抬起轿子,吱吱嘎嘎走了半个多小时,雾气渐渐弥漫过马蹄。
周遭景色在浓雾后化开,重组,影影绰绰的,如同夹道欢迎的群尸。
没一会儿,那马就自行停住了,喷着响鼻,焦躁地刨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