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啊,”有声音在说,“是你。”
有鱼抬头看去,这才注意到自己似乎漂到了城外,周遭景致朴素过头,有着自然界粗犷的美感。
那岸边有人在放鱼——和放生毫不沾边,毕竟那些鱼腹部都被掏空了,塞着油布,里面当是书信。
那是位分外俊秀的读书人,三十岁上下,但肩背挺拔,该是身手不错。
有鱼想起来,对方似乎叫——唐粟。
他谨慎道:“你能看见我?”
唐粟眼睛一弯:“先生又不是鬼,为何我看不见呢?”
“……”有鱼把死鱼腹里的油布包取出来,伸手还给他,不由问,“收信之人在下游么?”
“我不知他在哪里,说来讽刺,我都快记不清他的模样了,全凭说书人之口。”对方道过谢,又从一旁框里捞出一条鱼,手上重复动作,嘴上边说:“我早前瞎过几年,四处寻医,有幸寻得一座仙山,那山上药庐边有只稻草人,告诉我,这世间的水在天是云雾,落地成江海,平日化雨化冰又化雪,随风飘摇,可谓无所不可达之地,用来传信再好不过了。”
有鱼一愣,转而讶然道:“稻草人?”
唐粟了然而笑:“先生一定奇怪稻草人如何说话,可万一它白天是稻草人,晚上便不是了呢。好比先头乱世,有的家伙白天是人,晚上是鬼呢。”
有鱼无言以对:“……先生真是妙见。”
“不过我能找到的都是些普通的鱼,要上天入地的那种鱼才行,”唐粟眼睛一亮,惊叹,“啊,你袖子里的便是。”
话落,有银鱼拱着有鱼掌心游出来,吻部怼了怼他的手指。
也不知道邰秋旻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有鱼心绪有些乱,不单是因为那些话,他一会儿怀疑这是伪物的圈套,一会儿又觉得是魇貘的劣质骨灰又发力了。
说不定他掉下来的时候已经晕了,蜷躺在藤笼里,现在都是溯游在搞鬼。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银鱼,迟疑道:“你是……真正的唐粟么?”
“先生为何要否认我的真实?”唐粟说,“虽说人在睁眼前闭眼后,世界就不复存在。”
有鱼失笑:“这是个谬论,如若你现在死去,世界也依旧存在着。”
唐粟说:“不,先生,这个结论的前提在于,主体是‘你’而非‘我’。因此在‘你’的世界里,不能以‘旁人死去但世界依旧存在’,来辩证这个世界原本便存在着。”
有鱼手指抽动,想拿银鱼敲他脑袋:“……”
他现在相信对方是幕僚了,说话的确神叨得充满迷惑性。
“可我们本不该相见。”他试探说,“现在是……”
唐粟报出年号,那居然是初唐年间,他说:“我想起一个很有趣的说法,人之当下,到底是真切地活着,还是在走马灯呢?”
有鱼道:“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在走马灯?”
“说不定是我呢。”唐粟垂着眼睫,有些郝然地笑笑,“说实话,我和他相依为命多年,自他走后,我真的很不习惯。如果真是我,我会很开心的。”
有鱼硬生生咽下那句节哀,问:“先生试遍了所有水晶棺,才定居在此么?”
唐粟摇头:“易代之际总有人寄情桃源,那地方似乎就在近海。”
有鱼捏着叶子,瞬间望向四周——没有崩塌或狂乱迹象。
唐粟还在说:“当年治眼睛时,我还于山间听过呢,却是不信。”
有鱼追问:“那座山叫什么?”
唐粟答:“叫……”
有鱼不确定这是不是某种限制,但他的确没听见任何发声,只看见口型。
远方传来飘渺的钟声,两三只黄鹤鸣叫着,飞向地平线。
唐粟侧耳听过,拱手告别:“我该走了。”
水流带着藤笼继续往前,有鱼动动尾巴,心绪不宁地看着对方渐行渐远。
“少时闻滨海之东一翠峦,漫山蜂蝶跹跹妍花纷繁……”
那教书先生慢声诵着,有种解脱的味道,越走身形越为清瘦,微微佝着腰,鬓角已至霜白。
“幼鹿静饮于溪畔,独角莹润生暖,此灵兮樊笼难窥探……”
他欣然而笑。
“程牧,我好好活到老了,你该应诺来接我了。”
有鱼脸色一变,探手伸出笼条:“等——”
话还没说完,只见对方抱起石头,安详投入急流之中。
巨大的水花在有鱼眼前炸开。
咕咚——咕咚咕咚——
模糊视线里,乐正瑛的声音逐渐清晰,正冲谁咳声呛道:“你似乎忘了这里的地势依我心念,我若要他顺水而来,他怎会……看不清你现在的样子呢?”
邰秋旻的声音忽远忽近,藏着点厌:“啊……乐正家,果然都很讨厌。”
而后纷乱水珠回落,天地清晰一片。
有鱼懵懵的,便看见了……
很遗憾,什么恐怖的都没看见,光觉得这遮天蔽日的草植泛滥得挺有艺术性,脑子里还闪回过一句句话。
——“生灵只能看见自己所相信的东西。”
——“鱼仔,你知不知道身边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同空间的生灵难以无限制来回穿梭,不管是能力还是原型,都会靠近原有物种或者出现形态压缩。”
……
所以他们看见的到底是什么呢?
为什么曾在影视城罅隙见过邰秋旻的人,于现实再见又没有反应?
为什么乐正家明明有合照,却在见到他俩时无动于衷?
为什么他们的入职证件照没有引起任何注意或者麻烦……
这里狼藉一片,堪比废墟,四处都是散落的破碎骸骨,无从下脚。
江肃华已然力竭晕了过去。
乐正瑛紧紧揽着她,表情变幻,片刻再三确认过什么,莫名惊恐地转向有鱼,失声道:“你为什么能左右我的认知?!”
笼球自上方化开半截,有鱼端坐在内,微妙地愣了半秒,心里发乱,极力控制住面部表情,冲她无辜地眨眼睛,边微笑道:“前辈说笑了,我家朏朏,一直就是这么一副漂亮又无害的样子。”
话间,有什么物质靠近了他,磅礴又杂乱的气息里,静静蹿出两颗竖瞳似的焰苗,闪烁着,略显阴郁地盯住他。
“你刚才,遇见谁了?”邰秋旻的声音在他耳边问。
第83章 汇合
“常言道,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乐知年坐在栏杆上,对着刚爬上岸的某人道,“我发现这河跟个刷新点似的,你是第9位爬上来的生生。”
方恕生第二只脚还没完全从河水里抬起来,闻言又默默踩了回去,谨慎地盯着他。
“骗你的。”乐知年转眼乐了,“你怎么又抱着石头?”
方恕生低头一瞧,和绿惨惨的人面石干瞪眼三秒,往后一抛,略显抓狂道:“我书呢!”
“白狼呢?”乐知年摇头晃脑,“伤人逃逸,哼哼,我真要好好敲他一笔了。”
方恕生甩甩脑袋,莫名低落道:“我感觉他不是江诵。”
“你先别感觉了,给你看个好玩儿的。”乐知年俯身把某只一直扒腿的团子捞起来,跟展示年画娃娃似的,怼到他面前,“当当!”
那团子粉雕玉砌的,晃悠着脚丫,口齿不清地喊:“书……生生!”
方恕生受宠若惊,原地做了套广播体操,总算翻出符纸把自己烘干了,片刻小心辨认道:“她是……穗穗吗?怎么这么小,不是说心智和记忆不会变化吗?”
“生生抱!”穗穗朝他探手。
“……”方恕生诚惶诚恐,“诶?诶……好。”
“就是这么热情。”乐知年总算把这黏手玩意儿转让出去了,跳下栏杆,心情舒爽地伸了个懒腰,“走,去那楼看看。”
方恕生抱着梦貘崽子跟上他:“地标物存在空间意识吧。”
“可我直觉,”乐知年并指点于太阳穴,往前一划,豪情万丈道,“那是出口。”
而后他们凭着这份直觉,顺路捡到了独自望江长叹的江诵。
“老大?”乐知年躲在围墙后,捞块石头扔他,“你望什么呢,单身狗企图cos望妻石?”
白狼满脑袋黑线,呲着牙一个闪现将人扑翻,化作人形,卷过袖子,把他脑袋往那方向一抬:“是郑组!”
小小的郑钱在屋脊上奔跑,冷不妨此方天地突然振颤。
他脚下一滑,嗷嗷叫着混和瓦片从屋檐上滑下来,落水瞬间甩开破伞,倒置当船,而后缩着脚,弱小无助地蹲在了伞把上。
他吸吸鼻子,抬眼遥遥寻着他们,激动之下挥手幅度过大,差点又一头栽下去。
乐知年抖掉头发间的墙灰,眯起独眼,却是说:“猫?”
“哪里有猫。”江诵爬起身,回头见方恕生正以地震应急法躲在墙角,见他提步过去居然往后退了半步,抵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