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鱼看看李斯予旁边的白色包装袋。
  “好,”李斯予说着,一手收起手机,一手打开扇贝冻干袋子,“回答一个问题,吃一个,ok?”
  人鱼用力点点头,眨眨眼。
  李斯予又问,“你知道她的出行计划吗?”
  人鱼点点头,李斯予拿出一颗冻干,放进人鱼等着的小口中。
  李斯予问,“你以前是实验室的吗?”
  人鱼点点头,李斯予照旧拿出一颗。
  李斯予再问,“是这个人把你带出来的吗?”
  人鱼点点头。李斯予怪异地沉默了。
  李斯予不动声色地继续给了一颗冻干,然后问:“史莱姆大战泡泡鱼,对吗?”
  人鱼点点头。
  “哎——”李斯予双手下垂,仰天长叹。
  他抖抖袋子,倒出了大部分冻干,洒在水面上。拎着剩下一小袋,去了隔壁缸,也都倒了进去。
  小丑鱼依然骂骂咧咧,在怒骂和吃之间选择怒骂着吃。
  李斯予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在空地处叉腰站着,一时无言。
  “嘟、嘟、嘟”,敲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李斯予转过去,看到人鱼捏着一块小石子,叩击玻璃,他看到李斯予转过来后,很高兴,游动到一片石子的上方,示意李斯予往那里看。
  李斯予走近巨大玻璃水缸,看到水底,人鱼在池底的石头中捡出了白色小碎石,它们排列成一串数字与字母。
  人鱼指了指李斯予背后的远处的电脑。
  李斯予有些惊讶,他走到电脑处,开机,输入那串数字夹字母,电脑启动成功。
  他每天都在看李穆清工作,他或许不懂那些东西的含义,但他记住了,真的很聪明,李斯予想,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于是,一袋食物换取李斯予顺利地查看李穆清的电脑。
  他头很痛,不知道是春寒3月穿着湿衣服的原因,还是看到这些信息的原因,或者兼而有之。
  这条人鱼是三年多前一个渔民发现,根据渔民的说法,傍晚时分,一个裸体男孩在稀有人烟的海边礁石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看到人只会笑,不说话。跟着自己回家后,吃了很多水果和鸡蛋,吃完还笑,十分吓人。
  渔民报警后,一个年轻警察来抓捕了他,带去了警察局。男孩在警察局被询问家人时,目光游移不定,忽然倒地不起,四肢颤抖发生变化,渔民借的衣服被变化的肉体撕扯开,男孩的双腿化成了一条鱼尾,手指与耳朵变得细长尖锐,他发出了他们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
  年轻的警察用麻醉枪制伏他后,通知了正在当地考察的科研局学者,人鱼被学者带回了科研局实验室。
  学者周幸,申请到了优先秘密研究资格,研究方向周幸本身擅长的基因组学,延伸到新生物科技。
  去年年初,李穆清被周幸邀请参与他的课题。第一次见到人鱼的李穆清深受触动,她写道:
  “我难以接受以破译自然之谜为理由,对一个生灵做出如此残忍的虐待行为。在人类进步的历史上,已献祭了太多,未知是无限的,而人类的未知对自然本身没有意义,世界既已存在。”
  记录附带了一些视频和图片,李斯予跳过视频,选择了一些图片观看起来。有单独的鳞片、组织切片,有一些毛发的特写,牙床扫描记录,人鱼睡着或者蜷缩的照片。李斯予翻到最早期,一个瘦瘦的比现在小一些身形的浅青色尾巴人鱼蜷缩在没有水的下沉式水池一角。他的脸上是惊恐和泪水,周围的池边站着白大褂的周幸和他的助手们,有的站立有的下蹲,脸上都有着放松的欣喜。
  下一张照片是监控截图,人类的残肢散落在地上,血液蓄满水池底部,人鱼从蜷缩在角落变成了趴在地上哭。
  “第一次伤人行为,无差别大面积攻击,原因未知,注射安定药物50mg,半小时后再次注射50mg.”
  “周幸,真是个废物啊。”李斯予又是一声长叹。三年,来回折腾一只鱼,屁成果都没拿出来。还要藏着掖着。
  难怪当年追自己的妈妈李穆清十多年都没成功,据说后来看到有李斯予了才罢休,李斯予从小就觉得这个叔叔,眼神阴沉又怨恨。
  李斯予突然想到人鱼能看到电脑,不会偷窥半天了吧。他转过头去,却看到人鱼躺在水底,背对着自己,卷着水草玩,尾巴无聊地晃着,像小孩子在翘着自己的脚趾。
  他的后背光滑洁白,鳞片整齐泛着光泽,并没有刚刚在照片中看到的诸多伤痕。尾巴的颜色接近黑色,比照片中的青色明显深一些。
  第5章
  李斯予回去后,辗转反侧。
  母亲尸骨无存,留下了这惊人的“遗物”。或者换位思考,以母亲的性格,必然是希望对任何生命都抱有善意与尊重。而李斯予本人,也多少对这困在一方池中的自由生灵产生了许多同情。
  于是送人鱼回家的想法浮现在心头。目前李斯予想法很简单,遮严实点,运输到海边,扔下去不就得了。
  但如此简单的话,为什么人鱼还在母亲的地下室里?根据线索来看,这条人鱼在地下室呆了有几个月了。说明这条路有实际的无法回避的他尚且不知道的困难。
  难道母亲是故意留着鱼在地下室吗?
  等一下,鱼会认识水里的路吗?鱼有迷路或者路痴这一说吗?
  李斯予知道蓝鲸会从极地游至热带海洋,黄金水母会追着太阳,雨燕迁徙能飞三万公里。那人鱼呢?
  录像里看起来被捉到的时候还很小只,能记得回家的路吗?
  但怎么说,在海里,就游不到最初的家园,也比在人类的鱼缸里好吧。
  等一下,鲨鱼会吃掉他吗?他和鲨鱼谁游地快?
  李斯予脑海里是胖胖小小的企鹅飞进水下被天敌一口咬出汁的残忍画面。
  他这样左等一下右等一下,自我对话博弈,睁着眼睛熬到天蒙蒙亮才疲惫睡去。
  之后几天,李斯予没再去海洋馆。而人鱼扁扁地躺着。
  “怎么就那一顿,吃完就没来了。”他躺在水底,叽叽咕咕,肚子好饿。
  不吃也是可以勉强活着的,但是他们已经饿了很久了,突然吃了一顿没下顿,食欲的感觉苏醒了却又得不到满足。
  而且那个小方块,真的好香。
  连小丑鱼也爱吃。
  小丑鱼说问红点海星:“是不是来了你没开门啊?”
  红点海星笃定:“真的没来,我这改造的感应能力,你们不相信我还不相信清吗?”
  鱼缸里是一阵沉默。
  绿尾金鱼首先打破沉默,他隔着玻璃问道:“snega,你要不要给自己来一针,然后走出去。”
  海星也慢吞吞地说,“一直等着也不是办法,清都不回来了。”
  小丑鱼这次不是很赞同,“先不说我们都不认识那些有颜色的小玻璃瓶水,snega要怎么从玻璃缸里出来,会摔死的!”
  红点海星摇了摇一部分管足,幽幽地说,“又不是爬出去过。”
  小丑鱼转过身来,看着海星问,“那次不就摔扭到了!”忽然又震惊,“你不管snega死活?!”
  红点大叫:“我的妈啊,你脑子是不是太小了!”
  小丑鱼也大叫:“你根本就没脑子吧!”
  绿尾沉思,“理论上来说,确实约等于是这样。”
  snega托着下巴,凑在玻璃隔断前,很有兴趣地看了他们很久。
  这是他认识了好几个月的朋友,给了他囚困生活很大的慰藉。
  在某个又用试剂催化出双腿的例行测试后,疼痛到麻木的他被李穆清喊起来。那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人很多,就在这一片混乱中,他穿上了一个白色大褂外套走了出去。怎么走的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在经过一个走廊时,看到远处有个拎着红色水桶的人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等到他最终在李穆清的安排下来到这里后,居然看到那个红色的水桶已经先他一步到了。
  在他扒着水桶伸头看的时候,被李穆清迅速拉开,跟他反复强调这个不能吃,这个鱼是她干儿子,海星是她女儿等等一系列人类社会特有的伦理关系。
  朋友们吵吵嚷嚷,让snega回到现实。
  在大家的鼓励下,他慢慢从巨大的玻璃墙壁上翻过去,摔在地上后,又努力用尾巴支起身体,弹跳着在房间里移动。
  他有些不好意思告诉朋友们,他记得那个穿大衣的带了冷冽的风进来的人类,外面的空气好香,他让他想到了他出生的海域夜里冰冷又温柔的月亮。让他在经历长久的害怕和畏缩后,他又开始萌生一些好奇和希望。
  这令他生出一些求生之外的勇气。
  他根据回忆里清的手势,打开了小型冷藏柜,里面仅有2支透明药剂。
  他对着这两只孤独的药剂眨眨眼睛。
  透明的细管液体,一支蓝标记一支黄标记。他回忆中,清给自己打过了一针,针管上什么颜色也没有,那天他长出了腿并保持了一段时间,清在一个地方写下了数字30。但那天自己呕吐得太厉害了,吐出了食物,液体,直到什么都吐不出来,地面的灰尘被他在颤抖挣扎中吸进喉咙里,呛出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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