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本以为人鱼会在某个专门蓄水池中,或配置好盐度与压力的仿深海液体环境中,而李斯予要在重重无情的金属门之后,或者某个核心人员才能接触到的神秘房间里才能看到他。
唯独没想到会如此,在一个开满如手术灯般惨白光线的巨大空间里,在三百六十度能被观察到的圆筒仓里,没有水没有压力环境,如此毫无尊重。
李斯予内心愤懑,但面上不动声色。装模作样地沿着楼梯下行,走到一台机器前,假装认真看数据。
他觉得自己把前半辈子的演技都用上了。一边演,一边偷偷观察了下,现在已经是下班的时间,很多人正在收拾东西作为一日的收尾,只有个别人没有挪动屁股。
“喂,别动那个操作盘?”一个手拿可乐的小个子男人喊住了他。
“怎么没见过你?”可乐男看着戴了口罩的李斯予,感到有些陌生。
李斯予心下一振,强行镇定,“周幸让我来看看中间那个。”他指了指中央圆筒仓中的人鱼。
他在心中迅速打着草稿,如果对方继续问他该怎么编。
可乐一听周幸的名字就发憷,也不管这人是谁了,说了句“看吧看吧”就喝着可乐离开了。
打好的草稿没用上,但也算是幸运。看来“周幸”这个词很适合拿来编理由。
李斯予拿起一个记录板,装作记录数据的样子,往中间走去。
人鱼依然在持续的烦躁和灼热中,还没有注意到李斯予走了过来。
他跪趴在地上,额头紧紧抵着地板,想让自己舒服一点。他喉咙发痒,指甲一下一下划着地板,指尖在坚硬的地板上内陷发白,他听到自己正在吱嘎吱嘎的划擦地板的声音。
他在双腿形态时并不会张开的腹鳃已然崩裂,它们正在剧烈地一张一合,被棉布衣物阻隔的呼吸让他觉得闷闷的,每一口空气都令他疼痛。
他用额头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地面,他想呐喊但发不出声音,他感到血液涌上面部,而面部正在扭曲。
“咚咚”李斯予很轻地敲了敲玻璃,希望人鱼能注意到自己。他看到人鱼跪在地上,正在一下一下用头撞击地面,胳膊与后背的骨头尖锐地隆起,他生生忍住了自己做大动作的行为,知道眼下即是很心痛,莽撞也不会带来好的结果。
这时他看到一点反光的闪烁,再仔细看,原来是地面上遍布的金属网,他看着金属网沉默着思索着。
“别敲玻璃。”一个告诫声从后背传来。
李斯予转过去看到一个齐肩短发女生,黑着一双疲惫的眼睛,悬空着一只手点了点他。
是那个在走廊遇到的跟许小朵说话的女生。
李斯予犹豫了一下,还是指着玻璃后的人鱼说:“他一直在撞头,感觉刻板了,是不是得放水里。”
二号眼中的浑浊散去一点,她敏感地问:“你是谁?”
李斯予也僵住了,他进来后几乎没人关心他是不是熟悉的面孔,他决定复用之前的策略。只要能说出周幸名字,应该是会被认为是这里的人。
“是周幸让我来的,让我来看看这个。”他如法炮制,指了指人鱼。
二号没有表情地看着李斯予,停顿了两秒,随后礼貌地微笑起来,“是吗?把你工卡给我看下。”
李斯予缓慢地摸了摸口袋,尽量显得自然地递出工卡。他回忆了下工卡上黑衣人的照片,暴风思考着怎么解释长相偏差的问题。他隐约记得工卡的主人说自己在这里工作了很多年,那张证件照也比较旧了,那或许可以解释自己因为自卑就去整容了?
二号拿着工卡看着,并没有抬头对比长相,她就是站着不动地看着这张工卡,仿佛在记忆或者在思考。
随后,她把工卡还给李斯予,说:“你今晚在这值班吧。有人问就说周幸让你值班。”
“好…”李斯予直觉这位不是利益对立面的人,但又不敢多问怕事情走向变得不良,对方给予自己的是一个天赐良机,他决定把握一下。
这时,他又想到,许小朵还在设备间里躺着。
事到如今,不冒险也不行。李斯予也很担心自己和她说太多,导致对方警觉,错失救人鱼的机会,如果他现在就被发现,这里之后一定会加强警戒,很可能再也进不来了。而他在外部散步的舆论,太过原则性太过严重,他不早点行动很怕周幸狗急跳墙销毁犯罪证据伤害人鱼。
但是,许小朵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他如果是被注射了实验药物,去外部的任何医院都是在浪费时间,浪费他的生命。
第24章
二号这是刚从七楼下来。
时间回到下午,她本意去找周幸,对一下人鱼异常的情况和数据,看看后续如何调整控制。
而在去找周幸的路上,她遇到了子车。子车年纪轻轻就凭借出色的向上和向下管理能力一路晋升到一号助理的位置。
不仅是这种职业能力的魅力,子车本人,香香的冷淡的香香的认真的样子在二号看来非常迷人。她给二号的建议,二号都会牢牢刻在dna里。
二号一边往楼上走,一边思考着子车的话。为了前途着想,理应现在就去找新机会,毕竟机会从找到真的有还是需要时间的。
但是,如果真的去了其他项目,她这两年又是白干,她有些犹豫和纠结,放不下自己的晋级述职。
万一呢,她想着,万一周幸背后有个手眼通天的人,让他们度过了这次舆论危机成功苟住,那自己也会鸡犬升天的。
这样想着,不知觉已走到了周幸办公室门口。
那门关的好好的,但声音依然清晰。
“我推下去了……药也注射了,我们需要隔离房间……”
“推下去?怎么做事这么马虎。”
“这还马虎?你知道突然间弄断一个人的肢体有多难吗?还得这个人事后不会把我们告到吃牢饭!”有点金属质感的年轻声音明显大了起来,听起来快要破防了。
“……反应还有多久?”
“我走的时候才……我现在需要……申请房间……”
“时间不多了,你拿着……再进一步只能销毁pdora了。”
“如果销毁pdora,许小朵怎么办?”
“……重要的是,pdora最好能留下一些生物样本,方便未来再做研究。”
二号想起来在走廊上遇到许小朵那个浑浑噩噩的样子,这回忆和串联的当下,信息像两把利剑在她脑后噌地一声闪光,然后引来惊天巨雷劈中自己。
完了,全完了。周幸完了,自己的述职也完了。她不相信现在这情况还能逆风翻盘,周幸,你自己玩泥巴去吧,姐不陪你玩了。
二号悄悄地回去了,仅给周幸留言了电子版数据。她现在给自己更新了主线任务,她需要马上去部署一些关键证据,令自己日后上裁决庭有实际东西拿出来为自己辩护。
而回来后,她就遇上了一个下午刚见过的陌生人。
此刻,李斯予站在她面前,小心地控制语气,问她:“学姐,我刚来没太久,周老师说给一个实验志愿者拿一些舒缓药,请问这该怎么做呢?”
二号不动声色,这令她显得冷淡,“什么实验志愿者,具体哪一分支?”
李斯予简单描述了许小朵的变化症状,二号听完后,手悬空指了指地面:“在这等着。”
二号随后穿过走廊,去往药剂室,配比了稳定剂、止痛剂等针对a型药物的缓释型药剂,想了想又拿出了一支或许能稍微倒逆效果的试剂,放在药筐里走回来。务必,务必确保自己始终在摄像头下,药筐也要在摄像头下,最好能清晰地拍到药瓶特殊外壳,这就是我在无法控制的极端人体试验下对被试的人道关怀证明!
随后,她会去内网下载这段监控,哦对,还有之前给人鱼拿衣服的监控片段,这些有力的证据务必掌握在自己手里。
至于中央观察仓前站着的男人到底是谁,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以后复盘吃瓜的时候再说吧。
人最重要的是在人生关键节点里关注好自身的发展。
而在二号去拿药的期间,李斯予原本并不打算真的留在这里等她。
开什么玩笑,万一带着人来了,岂不是直接gameover。
可是他一转头,看到人鱼跪坐在玻璃前,鼻子压得扁扁地贴在玻璃上,眼巴巴地正看着他。
那双曾经倒映星辰大海的眼睛,此刻正蓄满泪水。人鱼双手轻按在玻璃上,自下而上的仰视着李斯予,泪水打湿了面庞和玻璃。
李斯予的心像被这泪水淹没了,被玻璃刺痛了,他连忙靠近玻璃,半蹲下去和人鱼平视,双手隔着玻璃抚摸着人鱼。
等等我,等等我,等我带你走,好吗。他用唇形说着安慰的话语。
而人鱼也不回应,只是流泪。李斯予隔着玻璃,轻轻吻了吻人鱼的额头。
“拿去。”背后想起冷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