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将蒙尘的窗棂擦拭干净,仔仔细细地抹了些浆糊,将红艳艳的窗花贴好,简陋的竹屋里顿时添了几分喜庆。
  五年前,季月槐孤身一人,在江湖上四处漂泊,身心俱疲的他最后选择在这个宁静小山庄落脚。
  每天听听莺啼鸟鸣,赏赏雨打落花,看看日出日落。无聊了就给种的丝瓜豆橛子翻翻土,逗逗村里的猫儿狗儿解闷。
  偶尔进城逛逛时,也顺道打听打听附近有无鬼祟出没或是邪教异动,若有,便接了城里的悬赏,挣点辛苦钱用。
  这种说平淡也不平淡,说刺激也不刺激的悠哉日子,一过就是五年。
  不出意料的话,季月槐觉得自己也许会这样度过余生。到晚年就在村口躺摇椅晒太阳,争取在离世前把攒的钱都花光,也算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放下包袱后正准备歇歇脚,季月槐却听见了院外传来尖利的抱怨声,语气相当不善。
  “我的个老天爷哦!天天抱着个铜镜对着我家照,是想克死谁是不是?”
  季月槐凑近窗棂往外看,发现对门的大娘叉着腰,正气势汹汹地吼着:
  “大过年的就这么会触人霉头,跟你们家那老太太一个样!”
  她越说越来劲,丝毫没有要适可而止的意思:“好的不学,净学这些邪门歪道,亏我们经常照顾你家生意!”
  姐弟俩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都被吓得不轻,瘪着嘴要哭不哭的样子。
  季月槐轻轻叹口气,推开屋门准备去调停几句。
  他向来不爱掺和旁人的闲事,但瞧这俩孩子又实在心疼。
  可刚推开门,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道满是恐惧,甚至可以说凄厉的叫声从对面院子里传来。
  “救,救命啊!!”
  那声音颤抖着继续喊叫道:
  “死人了......死人了!!!”
  第2章
  死人了?
  季月槐微微皱眉,抬手摸向了发带。
  那妇人也愣了愣,旋即冲向自家院子,她猛地推开门,喊道:“儿啊,别吓娘,这是怎么了……”
  周围几家的村民也被这一嗓子给陆陆续续地喊出来了,有的铁锹,有的拿擀面杖。
  甚至杀猪的也不看铺子了,拎着滴血的杀猪刀就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嘴里嚷嚷着:“怎得了,吴婶子?可是有什么腌臜东西?”
  “不会有事的,别害怕。”季月槐轻声安慰着六神无主的姐弟俩:“先回家里边,别出来,好不好?”
  “好,好的。”小杏点点头,拉着弟弟跑回了家。
  把姐弟俩安顿好后,季月槐快步赶到院子,去瞧瞧究竟发生何事。
  只见她儿子瘫坐在地,颤颤巍巍地指着草垛:“血,有血!在,在那儿......”
  草垛中隐隐约约有个横躺着的少年身影,仰面朝天一动不动,小腹上沁着已经干涸的暗红血迹。
  并非邪祟。
  季月槐稍稍松口气,正准备上前仔细观察时,视线却被那人衣裳上绣的银丝流云纹吸引——若他没记错,这应该是青云峰的家纹。
  看来也并非山贼作乱、
  可是,青云峰的弟子怎会出现在万剑楼的地界?
  没来得及多细想,季月槐刚欲搭手腕看看脉象时,那人身躯却猛地抽搐了下。
  众人顿时惊的惊,惧的惧,皆作鸟兽状退散。方才瘫软在地的儿子也被吓得不轻,他手脚并用地往后蹭,哇啦哇啦地狂喊:“诈尸了,诈尸了啊啊啊!!”
  季月槐淡定地提起衣摆,侧身躲开。
  “呕......”
  那少年头一歪,龇牙咧嘴地呕出青绿色的液体。
  是白及草的味道。
  季月槐甫一闻这清苦的味道,就立刻辨别了出来,看来此人应是晕厥前吃了止血的药草。
  “娘哎!”儿子更慌张了:“起尸啊......起尸了!!”,
  季月槐无奈转身,正欲安抚惊恐的众人,身下却幽幽飘来声音:“我,我没死......没死呢。”
  “还活着,还活着......”少年面无血色,继续断断续续地道:“不是鬼——”话没讲完,就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知晓此人并非什么邪魔歪道后,众人也放心下来。几位热心肠的邻里乡亲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开:
  “这孩子看着年纪不大,怎得遭这老罪,爹妈得心疼坏了......”
  “你还别说,长得怪标致,恐怕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看他穿的料子,金贵着呢!”
  “八九不离十!细皮嫩肉的,恐怕没怎么吃过苦头。”
  吴婶则咬牙切齿地拧着儿子的耳朵,恨铁不成钢道:“没出息的,要你有个啥用,整天咋咋呼呼,丢人不丢人?!”
  一旁的李大爷劝道:“哎呦,孩子平平安安的就万幸了,要什么大出息呢。”
  吴婶斜眼瞪他:“哎哎哎,说话客气点儿,你家孩子才没大出息呢!”
  “......”
  将少年安置好后,已是酉时。季月槐送走了热心肠的村民们,热热闹闹的屋子一下变得冷清起来。
  “醒了?”季月槐合上门后弯弯嘴角,温声道:“人都走了,坐起来歇歇吧。”
  那少年呆呆地撑起手臂坐直,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季月槐。
  季月槐懒得绕弯子,笑着挑挑眉:“青云峰的弟子?”
  那少年却没直接回答,而是惊喜地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的惊讶。
  “又是您救了我!”他愣了片刻,旋即大喜过望:“真是不知如何报答您是好!”
  “在下青云峰宗主首席弟子李巽风。”少年利落抱拳行礼:“晚辈见过诀怀散人。”
  季月槐心里咯噔一声,仔细端详起这张青涩的明朗面孔,却越看越熟悉。
  完了。
  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季月槐也这么想,他一直认为保全自身才是上上之策,所以对外并不告知真名,而是自称为“诀怀散人”。
  不仅如此,平日周游四方镇邪除恶时,他总是头带竹编斗笠,系着面纱,缄默不言,一副世外高人的做派。
  但,与其说他救了李巽风,倒不如说是顺路搭把手。
  季月槐努力回忆了会,只依稀记得那是在碧波岭,他刚刚清剿完山贼,准备回程时,却在榕树下发现了个满地打滚的少年,旁边的火堆上还架着只烤得半生不熟的兔腿。
  生肉没烤熟,吃坏肚子了。
  于是季月槐顺手往那少年嘴里塞了些使君子,就准备飘飘然离去了。
  没想到那少年,固执地拽着他的腿,声音虚弱地问他姓甚名谁,说是要报答他,季月槐被少年缠得没办法,只能又好气又好笑地告诉他。
  “诀怀散人。”
  季月槐顿时有些头痛。他虽心中翻江倒海,但面上仍是春风和煦:“举手之劳罢了,不必介怀。不过,我瞧着李公子此次伤得不轻,可是遇见什么麻烦事儿了?”
  李巽风到底是少年心性,话匣子一下打开了似的,叽叽喳喳地就跟他事无巨细地倾诉起来。
  李巽风出生武侠世家,爹爹是鼎鼎大名的“拨云掌”李间阳,即青云峰的掌门。身世如此显赫的他自幼养尊处优,去哪儿都是一大群家仆与护卫前呼后拥。
  而这恰恰就是他最烦恼的地方。
  李巽风苦着脸哭诉道:“离家之前,我真心以为自己在同辈中无敌手,再不济也是拔尖的,哪儿能想到,我竟连鸡尾都算不上!”
  他捂住脸,无力道:"此行路途漫漫,我某日夜宿山林野庙,恰巧撞上几个劫人钱财的山贼,我想都没想就出手相助,结果......结果,那些山贼厉害的不得了,而且看起来不怕死,我被吓坏了,差点连小命都没保住!后来拼尽全力击败他们,自己却也身受重伤。"
  季月槐看他这样子有些哭笑不得,起身倒了盏姜汤递给他:“万幸李公子现在已无大碍。来,喝点姜汤暖暖身子。”
  李巽风咕嘟咕嘟喝了半盏,擦擦嘴继续劈里啪啦地倒苦水。
  “现在看来,平日里爹娘太疼我,生怕我哪里摔着碰着,姐姐跟我切磋更是手下留情,若不是此次出逃,我恐怕这辈子感受不到刀刀见血的拼杀......难不成,难不成我就是传说中的二世祖?”
  季月槐安慰他:“刀尖舔血的日子劫匪们过惯了,他们与你交手时可不会心慈手软,必定是往死里斗。更何况,人初入江湖,涉世未深,难免要吃亏的,不必太伤怀。”
  不过,为什么出逃呢?看着也不像是与家人闹矛盾了。季月槐忍不住思索着,余光却瞥见李巽风一脸“问我问我”的表情。
  季月槐忍俊不禁,但还是从善如流地问这小孩:“你就这么跑出来,家里人不担心么?”
  “我给爹爹娘娘留了信的。”李巽风有些自得地拍拍胸脯:“我在信里同他们讲,等我成了大侠后,就扬眉吐气地回青云峰!”
  “而且......”他声音小了些,支支吾吾道:“只有成了大侠,才,才能堂堂正正地站在......”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