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哈。”
  季月槐双手捂脸,仰面倒在了床榻上。
  那天应该是没有流汗,万幸万幸,不然就……
  不香了。
  *
  翌日,季月槐早早地就醒了。
  窗外的树上站着许多鸟雀,正叽叽喳喳地叫早,悦耳又清脆。
  枝头冒出点点新芽,盎然的生机呼之欲出,翠绿的三分春色被框在了客房的窗子里。
  季月槐睡眼惺忪地站在窗边,伸了个懒腰。
  他向外瞥了眼,却发现已经蔺夫人比他起的还早,她手里端着青瓷碗,从公孙寅居处的院门走出来。
  看来是给自家儿子送醒酒汤去了,季月槐感叹,做娘可真是不容易,心头总时时刻刻记挂着孩子。
  不多时,在另外一头,只听闻有力的嘶鸣声渐近,两匹油光水滑的骏马拉着雕花马车徐徐驶来,许是府里来了哪位贵客。
  车夫勒绳,马蹄踏地扬起尘土,马车缓缓停在了玉兰树下。
  天蒙蒙亮就前来拜访,是有什么急事不成?
  季月槐这么想着,便在窗边驻足了片刻,想看看来者何人。
  可还未见其人,就先闻其声。
  “秃枝忽现白米粒,嬢嬢盛饭太大力。风来抖落三千……三千什么好呢?”
  帘子被拨开,露出了张熟悉的脸,只见公孙寅捻了枝头一朵玉兰花苞,置于鼻子下陶醉地嗅闻,闻不够,还舔了舔花瓣尖。
  “嗯,如此寂寥的幽香,那就抖落——三千寂吧,陆叔,你觉得如何?”
  车夫忙不迭地拍手称赞:“妙极妙极,三切鸡这名儿听着就好吃,改天我带只回家,给夫人小子尝尝。”
  季月槐哭笑不得,却猛然意识到一个怪异的不合理之处。
  既然公孙寅彻夜未归,那蔺夫人大早上去他房里是作甚的?再说,若进去没见着人,将汤放下便是,为何端着空碗出来呢?
  越想越生疑心,季月槐将此事告知了刚起床的秦天纵。
  他利落地绑好马尾,看了眼正悠哉悠哉赏花的公孙寅,当机立断地拿起刀:“尚来得及,你我现在就动身。”
  *
  公孙寅的卧房和他的人一样风雅。
  整面墙的画和诗词,都是他的真迹,且都被仔仔细细的裱了起来。
  该说不说,画技虽稚拙,但还是挺传神的,小鸡小鸭小鹅画的很好,有种浑然天成的憨态。
  不过此时不是欣赏字画的好时机,季月槐与秦天纵分头行动,将整间卧房给翻了个遍,试图找到蔺夫人留下的蛛丝马迹。
  条案上,碧纱橱内,卷缸里……就在季月槐找的脖子发酸时,他却在花几的表面上,发现了一个半干涸的朱红点。
  醒酒汤不是红的,那,这难道是血?
  他趴下仔细看了看,却察觉到不对劲,此红点的色泽十分鲜艳明亮,质地也细腻,甚至微微的反着光。
  “是朱砂。”
  二人异口同声道。
  再仔细一回想,蔺夫人的空碗底儿,好像并非是干净的青色,当时以为是汤渣子,现在想来,里面怕是她用剩下的朱砂。
  那朱砂,能用来做什么呢?答案似乎昭然若揭。
  可是问题是,她藏在哪儿了呢?
  时间紧迫,二人环视房间一圈,全无头绪。
  季月槐眉头微蹙,他在厚实的床褥子底下,沉甸甸的三彩枕下都翻了一遭,都没有。
  他起身离开,准备再去别处寻找时,却被繁复的锦缎床幔给勾住了头发,一时间进退两难。
  秦天纵上前帮他解开,将季月槐给救了出来。
  季月槐揉着脑袋,回望了一眼,发现是床幔上缀着的流苏结穗子干的好事。
  嗯?
  他目光一凝,忽然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只见这排整齐又华美的墨绿流苏里,独独尾部有一枚稍稍下坠,将床幔扯的发生了微不可察的形变。
  轻轻拨弄了两下,发现这枚确实是沉了些。
  上手摸索了番,季月槐惊讶地发现,它中段的金玉柱体竟是能分开的,而其中,赫然塞着两张姜黄的薄纸片!
  将它们层层叠叠地展开,映入眼帘的,果然是朱砂符。
  只一眼,秦天纵便冷声开口道:“六欲逆乱符。”
  季月槐问:“六欲?是七情六欲的六欲么?”
  “没错,眼、耳、鼻、舌、身、意,这六欲。此符咒可逆乱本性,颠倒阴阳,邪门的很。”
  “那这一张代表的,可是舌欲?”
  盯着符咒上扭曲而又诡秘的血红纹路,季月槐揣测道。
  “正是。”
  一张朱砂的颜色深些,一张鲜艳些,看来,蔺夫人今早是嫌上一张效果不够,偷偷来补救的。
  “她画的符,很糟。”
  秦天纵不留情面地评价道。
  哦?原来是水平很差吗。
  怪不得都画的歪歪扭扭的,两张还不太相似,方才,他还以为是某种玄奥复杂的结构。
  季月槐道:“不过幸好,托灵力微弱的福,不然公孙少爷的症状也不会这么轻。”
  所以,蔺夫人来这一趟,是想她儿子能病的再重些。
  但是,为什么?
  不知道,也没空思考了,公孙寅随时会回来,得快些离开才是。
  迅速将符纸塞回去,季月槐轻手轻脚地拉开后门,刚想溜之大吉,却差点惊的叫出声。
  一抹嫩黄色闯入眼帘,季月槐惊恐地与来人眼角的泪痣对视上。
  是公孙未。
  “二位好,我大哥是在家吗?”
  她转了转眼珠,朗声笑道:“真是的,本小姐找他半天,给我累出汗来了。”
  这已经是季月槐第二次撞上公孙未了。
  但这次不太一样。
  上次是在饭厅,闲杂人等众多,且都七嘴八舌地谈天,嘈杂的很。
  而这次。
  清晨,空荡荡的居所,万籁俱寂。
  人呼吸粗重些都能被注意到,季月槐却没有听到脚步声。
  从始至终。
  那就意味着,她一直在,分秒没有离开过。
  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当他们翻出符纸的时候就在了吗?
  还是说……蔺夫人画符的时候——
  就在了?
  森寒的凉意从胸口蔓延至手指尖,季月槐从容地微微一笑,没有戳破,而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不巧,大少爷他不在屋头,但离你不远,就在你身后头呢。”
  话音未落,只见公孙寅慢悠悠地散步过来,摇了摇扇子,边走边摘花儿闻,偶尔还扔进嘴里两朵。
  公孙未似是松了口气,喜笑颜开地跑去找她大哥玩儿了,但转身时,鬓角却渗出了点点汗珠。
  那头,蔺夫人也来了,她身后的小丫头们端了真正的醒酒汤来,玉白的清浆摇曳,上面还漂浮着几粒红枸杞。
  “寅儿,娘特意为你熬的汤,趁热喝了。”
  “哥,昨天去哪儿玩了,也不带上你妹妹!”
  在这其乐融融阖家欢的场面,谁能想到这家人里病的最轻的,其实是公孙寅呢。
  不对,还忘了三少爷公孙酉。
  论他这个人,若是臭毛病也算病的话,恐怕就是病的最重的一位了。
  一想起此人,季月槐就又回忆起那天他身上散发的酒臭味。
  倏然,季月槐心里咯噔一下。
  我会不会,也中了符?!
  马不停蹄地赶回屋后,季月槐满屋子的翻找,还真让他发现了端倪。
  门口墙边,半人高的豆青八角瓶里,插了几支红艳艳的绒布假红梅,许是不经常打理,花瓣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而八角瓶底,则是堆满了亮晶晶、圆溜溜的小玩意。
  镂金珍珠扣,碎银子,铜顶针,青橡实……
  最不起眼的幽深角落,还静静地躺着一小团皱巴巴的姜黄色纸球。
  中了。
  不过,尚且值得庆幸的是,这大概不是蔺夫人故意为之,应该是有鹦鹉或乌鸦什么的,无意间捡起垃圾堆里的纸球,阴差阳错地扔进了此八角瓶。
  小心地铺平后,果然,大差不离的朱红符箓线条映入眼帘。
  “六欲中的鼻欲。”
  闻言,季月槐稍微松了口气,怪不得昨夜自己怪怪的。
  秦天纵评价道:“灵力紊乱,落笔非一气呵成,作用几乎等于没有。”
  季月槐愣了愣,硬是假装没听到这句话。
  他想,还好是几乎,不是完全,这俩词儿终究还是有差的。
  第27章
  面对如山铁证, 季月槐深知再拖下去,夜长梦多,定会生出不小的幺蛾子。
  于是, 他当即决定去找蔺夫人摊牌, 开门见山地问个清楚。
  路过假山水旁,恰巧有两个小孩蹲在水池边, 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
  “难看死了,又多长了一颗,呜呜呜呜……”
  “一点也不丑,像天上的北斗七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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