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梦里,他跋山涉水来到惊鸿里,用力推开了雕花大门。
只见戏台上,伶人水袖轻甩,莲步挪移,咿呀一声,悠长婉转的曲儿余音绕梁,叫人如听仙乐耳暂明。
而他的身侧,盏盏青玉灯焕发着莹莹的清光,美轮美奂。
季月槐拨开熙攘的人群,挤到了最前边,刚刚抬头,却惊恐地发现,那伶人一转头,竟是——秦天纵的那张冷脸!
只见秦天纵穿着轻纱,隆起的肌肉几乎要将其撑坏,眼神像冰锥般刺向台下众人,骇的人连连后退,有个胖富商被吓得跌坐在地,被他的侍从给抬走了。
季月槐嘴巴张得大大的,手却不由自主地鼓掌,嘴里还不停叫好。
终于,秦天纵被他叫的烦了,歌也不唱了,转头怒目而视季月槐,一个前滚翻下台,作势要手刀砍他。
然后,季月槐就吓醒了。
揉了揉脸,看着身侧沉睡的秦司首,他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但,季月槐没料想到,几天后发生的事儿,却正好应了那句俗语——
命好不怕运来迟。
“万剑山开刃大典在即,段宗主广邀天下宗门见证,你去不去?”
秦天纵坐在石凳上擦刀,询问正晾晒草药的季月槐。
当然不去。
季月槐眼睛亮了亮,随即蹙眉作苦恼状,指着那好些药草,道:“你看,头发还没染好呢,我现在不便见外人。”
果然,提起头发,秦天纵就会格外的心软。
只见他看了眼季月槐的如雪白发,沉默半晌,张嘴欲言又止,还是选择不说话。
季月槐笑着安慰他:“无事的,无非就几日不见嘛,我刚好染完头发,你就回来了。”
秦天纵沉着脸,道:“并非只有几日。”
季月槐窃喜:“啊?那是多久呀。”
秦天纵道:“一旬。”
季月槐差点乐得眯起眼,他克制住笑出来的冲动,主动牵起秦天纵的手,轻轻晃了晃:“十天罢了,一眨眼就过完了。”
秦天纵自然地回握季月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看上去是勉强接受了二人要分别。
而季月槐此时,已经神游天外,在思考收拾行囊和带多少盘缠的事儿了。
第42章
几日后, 秦天纵前脚刚走,季月槐后脚就跟上了,不过他们一个向北一个向南, 算是背道而驰。
青云峰地界, 烟雨朦胧,白墙黑瓦的屋舍依山傍水, 错落有致,掩映于水光天色间。
乌篷船上,船夫撑篙而行,嘴里哼着江南小调,时不时朝岸边的摊贩打个招呼。
潮湿的晨雾中弥漫着淡淡的河腥味儿。
河道两侧皆是卖水货的, 摊位看着简陋, 只摆着竹篮或木桶, 但却热闹的紧,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青虾河蟹、螺蛳鳝鱼,都活蹦乱跳的, 溅出了点点水珠。
季月槐入乡随俗,戴了顶斗笠, 安静地坐在船尾,低头看水。
水波碧如黛, 一层叠着一层, 似青峦叠嶂。季月槐伸手拨清波, 搅散了山的起伏。
“小哥, 到喽。”
船夫长篙一撑,小船稳稳地停靠在河岸边。
“好嘞。”
季月槐从怀里摸出铜板,递给船夫,拾级走进人群中。
行至青石巷口, 忽闻身后传来活泼轻快的脚步声,且离自己越来越近,季月槐驻足回首。
“前辈前辈,是你吗?”
好熟悉的嗓音,季月槐隐隐感觉不妙。
果然,一张热情洋溢的明朗笑脸出现在眼前,是李巽风,他手里举着红糖糍粑,还冒热气,看来是刚买的。
季月槐下意识压了压斗笠,心知躲不过,便朝李巽风挥挥手。
“是我。”
季月槐笑着问候:“好巧,咱们又见面了。”
李巽风嘿嘿一笑,热络地搭上季月槐的肩,道:“是巧,我方才一转头就瞧见你的背影了,心说这好像诀怀散人啊,结果追上去一看,还真是!”
季月槐客套道:“佩服佩服,李公子,你这眼睛可真尖。”
“对了,前辈,你此行是要去哪儿呀。”
李巽风用力拍拍自己胸脯,自荐道:“在下最近闲得很,整天没事儿瞎晃悠,前辈还请尽情使唤我,哈哈哈哈。”
李巽风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糍粑不小心戳到了季月槐的水绿衫子上,留下了瑰红的印子。
季月槐被弄的啼笑皆非,他拿李巽风没办法。心想,脏都脏了,就随便他去吧。
季月槐模棱两可地回答:“来办点私事儿,顺便沿路赏赏景。”
李巽风响亮地“嗷”了一声,接着,十分没眼力见地问:“前辈,是什么私事儿啊?”
都说是私事儿了……季月槐隐忍地闭了闭眼。
李巽风在一旁眼巴巴地等答案,季月槐无法忽视那清澈傻气的眼神,也知道自己没法撒谎。
因为李巽风对青云峰地界里的一花一草都熟悉的很,肯定会识破自己的瞎话。
“惊鸿里。”
季月槐无奈,只得坦诚布公。
“……”
他以为李巽风听闻此地,会惊得弹跳起来,没想到竟没动静。
见李巽风没吱声,季月槐好奇地瞄了一眼,发现这小子脸红的像猴屁股,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嚯,还挺纯情的。季月槐腹诽道。
“前辈,你,你去哪儿干嘛啊?”
李巽风整个人都不自在了,他咬了一口红糖糍粑掩饰尴尬,目光游移不定。
季月槐轻咳两声,澄清道:“去……观摩观摩。”
本来想说探探虚实的,但这听起来很糟糕,会让人浮想联翩,季月槐遂话锋一转,选了观摩这个词。
“观摩?”
李巽风红着脸咀嚼此话,忽的眼眸一亮,恍然大悟道:“啊,我知道了!”
他言之凿凿:“差点忘了,前辈您以发带为武器,此番是要去舞姬那儿取经的,对不对?”
季月槐将错就错,默默颔首。
李巽风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果然,不愧是诀怀散人,竟能以风月悟道,我得向您学习!”
李巽风啧啧称赞,眼里的崇敬之情更深了几分。
季月槐忍不住逗他:“怎么样,要随我一同观摩观摩么?”
李巽风顿时僵硬在原地,傻笑着摸摸后脑勺,羞赧道:“不,不必了,在下待会有事,恕不能奉陪,嘿嘿。”
二人临别前,季月槐唤住李巽风,低声在他耳边道:“此行劳烦李公子保密。”
李巽风认真地点头:“前辈放心,我不会和旁人说的,回去后就连我哥都不说!”
*
惊鸿里坐落于江畔边。
盏盏明红宫灯高悬,朦胧的光晕倒映在江上,将水都映红了半边。
来往人流如织,且大多是衣着华贵的豪客,他们或高谈阔论地进入,或双眼迷离地跌撞离开,丝毫不掩风流之态。
季月槐作出老神在在的模样,背着手踱步入内。
只见正堂中央,有一方戏台微微抬高。四周纱幔半垂,帘后起舞的曼妙人影绰绰,婉约的唱曲儿缭绕于雕梁画柱,听的人没喝酒也微醺了。
忽的,琵琶声铮然一响,四座谈笑声微微收敛。
季月槐立于靠后的位置,粗粗扫了眼,发现是位歌姬拨开纱幔走出,纤指轻扫琴弦,但身后并无灵灯环绕。
不是她。
那么,想要见到那位伶人,方法唯二:要么是差人呈上名贴,要么是阔气地一掷千金。
问题来了,首先,季月槐寂寂无名;其次,季月槐穷的不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无论要选哪条道,都得先见着老鸨才行。
季月槐两眼一抹黑,他实在不知惊鸿里的老鸨此时身在何处。
“哟,这位小哥,你瞧着可不像是来寻欢做乐的!”
脊梁骨蓦地被硬物一戳,季月槐浑身一颤,回头只见位浓妆艳抹的老妪:她金簪珠钗满头,鬓边插着朵红海棠,眉毛画的又高又细,身后毕恭毕敬地跟着几位小厮。
得来全不费工夫。
老鸨合扇一敲掌心,狐疑道:“嗯?不说话呢怎么?”
季月槐和气地笑笑,礼貌拱手道:“在下来……”
“来寻个——安身处?”
老鸨眼神意味深长,打断了他的话。
季月槐震惊到失语,他不禁想,原来自己看着是如此的清贫落魄么。
低头一看,还真是:沾着红糖汁的衣衫,荨麻布包袱,路边随便买的斗笠,着实像个家道中落的小书生。
季月槐想否认,但转念一想,这不是潜入内部的大好机会吗?见着伶人后,再趁机逃走就好了,轻轻松松的事儿。
于是他低头笑笑,没有否认。
见他这样,老鸨笑得合不拢嘴,她绕着季月槐转了一圈:“这身段,这脸蛋……不错不错,上等货色!来来来,跟我到楼上试一曲,看看嗓子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