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这时,他稳稳扣住了季月槐的五指。
秦天纵的掌心温热,有着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这样一双握刀镇邪、诛恶无数的手,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收拢着力道,却又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定。
秦天纵牵着季月槐的手,一步一步地登上画舫,推开朱漆描金的月门,拨开精致繁复的珠帘——
满室的红艳艳扑面而来。
季月槐忽觉天地俱寂。
耳畔珠帘碰撞出的细碎清响、远处的市井喧嚣声、甚至连自个的心跳声,都在这一瞬消失了。
怪不得秦天纵方才硬要再吃一个西瓜呢,他不着边际地想。
季月槐呆站在原地,秦天纵接过他手里的西瓜,放到了临窗的翘头案上。
接着,秦天纵从怀里掏出条红发带,其上银线绣成的槐花纹样栩栩如生。
季月槐睫毛颤了颤,掩饰自己紧张般开口:“真好看。”
秦天纵轻轻解下季月槐系的白发带,低声道:“你喜欢就好。”
季月槐垂下头,好让秦天纵帮自己系上红发带,他现在呼吸乱了,手脚都僵硬的不得了,活脱脱像个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
但很快季月槐就察觉到,毛头小子不止自己一个——秦天纵的手也在微不可查地颤抖着,明明平日三下五除二就能系好的发带,现在却耗了不少功夫。
屏风内侧的八仙桌上放着黑漆漆的大檀木箱,秦天纵上前两步打开,只见里面流光溢彩,金闪闪的一片,龙凤镯、平安扣、金叶子金锭子金瓜子……季月槐怀疑,这么一箱子能将整个涟州的商行给全盘下来。
“我不知男子与男子成婚该行什么礼数,便按寻常的备了。”秦天纵目光清亮而笃定,好似刚开刃的宝刀,直直地探向季月槐的心底。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极郑重:“月槐,你可——”
“且慢。”
季月槐忽然捂住了秦天纵的嘴。
“凡事讲求先来后到。”季月槐循循善诱道:“让我先,好不好?”
秦天纵明显有些不知所以然,他呼吸着指间淡淡的药草香,低低地“嗯”了一声。
“手伸出来。”
秦天纵乖乖照做。
季月槐倏然摊开掌心,冲着秦天纵莞尔一笑。
如变戏法般,一对朴拙的金戒子依偎着出现在秦天纵眼前。季月槐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可愿与我共白头?”
不假思索地,秦天纵带着满眼的眷恋回答道:“求之不得。”
霎时间,汹涌的、丰盈的欢喜挤满了季月槐的心,他浑身轻飘飘的,几乎要随着晚风从窗棂飞走了。
他想,他得抓住得什么,于是,季月槐一个飞扑,将秦天纵抱的踉跄了两步,二人跌坐进大红纱帐里,在床榻上倒在了一块儿。
“怎么办,我好高兴啊。”季月槐搂着秦天纵的脖子,笑着说道。
秦天纵也笑着说道:“我也是。”
季月槐又重复了一遍:“好高兴……”
秦天纵亲了亲季月槐的耳垂,跟着重复道:“嗯,我也是。”
“哎,忘了给你戴上了。”季月槐拉过秦天纵的手,为他戴上金戒子,戴好后,秦天纵托着季月槐的后腰将人扶正,二人面对面坐好了,秦天纵才开口道:
“该我了?”
“到你了。”
“月槐,我心悦于你。嫁给我——”秦天纵目光灼灼,声音却极温柔:“好吗?”
这句直截了当的情话,烫得季月槐耳尖发红。他张口却发不出声,最终只将额头靠在对方肩上,颤声道:“好。”
“拉钩?”
“嗯,还要盖印。”
季月槐将大拇指按在秦天纵的手背,用力地压了下去:“不许变。”
话毕,二人对视良久,久久不言。
季月槐抬手扯落发带,绸缎般的青丝垂落于胸前,他随手一扬,红艳艳的发带丝滑飞出,扑灭了昏黄摇晃的喜烛。
画舫内陷入漆黑,皎洁的月光流淌而入。
人在摇,船在晃。
不知过了多久,下雨了。千万条银丝斜斜地垂进河里,水面浮起一层飘渺的雾。
雨丝细细密密的落在画舫顶,缠绵的吻也细细密密地落下。
热得很,闷得很,季月槐吃力地抬手,替秦天纵拭去顺着额角流下的汗珠。
又是新的一天。
季月槐站在船头,远眺着蒙蒙亮的天边,秦天纵在他身后站着,下巴抵在季月槐的肩头,在颈窝处蹭了蹭。
季月槐含笑侧头看他:“醒了?”
“嗯。”秦天纵含含糊糊地问,“怎么醒这么早?”
季月槐脸上浮现出些许不自然:“昨夜都是半梦半醒的……倒是你,忙活到那么晚。”
秦天纵闷闷地笑了:“忙活?在你身上忙活,那是享福了。”
季月槐羞赧地肘了肘对方,轻声道:“小声些,来来往往都是船,也不怕被人听见呢。”
秦天纵耍无赖:“哪里?没看见。”
季月槐拿他没办法,也就随秦天纵去了,还调整了下自己的站姿,让秦天纵能靠得舒服些。
均匀的呼吸声浅浅打在耳廓,弄的季月槐自己的睡意也上来了,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回屋里睡个回笼觉,视线却停在了过路的渔船上。
只见穿着肚兜的总角小儿坐在船头,指着竹篓里的还在扑腾的河鲜,咿咿呀呀地童言童语着。
他爹在船尾摇橹呢,喊了一会儿,见没人搭理他,那小儿伸出藕段似的胳膊,吃力往竹篓子里面掏。
季月槐原以为他是淘气,纯粹想摸鱼玩时,他却拈出片银闪闪的鱼鳞,直直地就往嘴巴里送。
季月槐急的连声阻止:“诶,这不能吃呀!”
小儿乌溜溜的眼睛看向季月槐,也不知是听懂没听懂。季月槐赶紧使唤秦天纵去拿些枣子桂圆过来——画舫备着成亲用的喜果,满满几碟子摆着。
枣子红得透亮,看着很是馋人。季月槐探出身子,递了一小捧给那孩子。
恰好此时,船舱里的妇人赶过来了,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骂道:“你这小馋虫……公子,真是让你见笑了。”话音未落,小儿已接过红枣塞进嘴里,甜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妇人推推儿子:“还不快跟人家道谢?”
小儿讲话还不利索,磕磕巴巴的,但还是奶声奶气地说了声“谢谢”。
季月槐眉眼一弯:“不必言谢。”
船身微晃,两艘船已渐渐错开,秦天纵却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声“再见”,他回首望去,只见那小儿正踮着脚,小手扒在船帮上,眼巴巴地望着这边。
秦天纵笑了,他朝对面挥挥手,也道了声“再见”。
可那小儿却愈发着急,整个身子都探出了船沿,又喊了一声:“再——见——”
秦天纵会意,他轻揽过季月槐的肩头,朝渔船方向示意。
季月槐这才发觉,他转过身,用力地挥挥手,清越的嗓音穿过河面粼粼波光:
“再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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