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风声,铁棍碰撞声,惊叫声,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坠落的速度比风快,黎又瑜能感觉到身体的疼痛,他落在塔下的一棵古树上,树枝缓冲他的痛楚,树杈断裂的声音中,最终落在地上。
  所有人都聚向塔顶,黎又瑜带着满身伤,回头看了一眼躺在树前方十米左右地面的赵勋,他的脑袋下淌着一滩血,黎又瑜脑子里“嗡”的炸开一阵爆鸣,他好像……杀人了。
  四周景色调换,他看到天空变为地面,地面腾上半空,黎又瑜手在抖,他在摸手机,摸了好久,摸不到,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想找赵禹庭,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处理。
  可他摸不到手机,赵勋脑后溢出的血越来越多,黎又瑜终于想到逃跑。
  他不确定赵勋是死是活,甚至不敢回头确认,本能驱使着他朝着前方跑去。
  穿过宾客厅,人群晃动,没人拦他,那些人的目光随着他,议论声被抛在脑后,“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谁,身上那是血吗?”
  苏家的主人们随后跟来,黎又瑜已跑到前门,骑上他过来时的摩托车疾驰远离。
  赵禹庭在股东会议结束后,发现来自黎又瑜的七个未接电话。打回去,无人接听,同一时间,安插在苏宅的线人发来信息,简短讲述:苏家的人说黎又瑜杀了赵勋,黎又瑜下落不明。
  赵禹庭推掉下半场会议,命人制造利黎又瑜已出城的假消息,同时联系梁沉,派他寻找并保护黎又瑜。
  郑修源小跑着跟上:“赵总,苏家的事,我们最好不要掺和……”
  “是黎又瑜的事,”赵禹庭打断他,“通知下去,务必在苏家人之前找到他。”
  安全屋的新风系统不停报错,直到系统错乱,开始喷洒神经镇定气雾剂。
  黎又瑜麻木靠墙坐着,瞳孔倒映着屋内唯一的光源,一个人精神紧绷到极致,容易产生幻觉,浑浑噩噩中,他看到父母跌下高楼,楼下的瓷砖中是父母留下的血迹,又看到赵勋的脑袋像西瓜一样炸开,跟他说过的话重合:“他们落在地面,脑袋像西瓜开了花,啧啧,那叫一个血腥。”
  脑海里的画面如玻璃破裂,逐渐蔓延,蔓延的裂痕不断变换成照片,父母的,工厂的,那些死去的人的。
  黎又瑜脑海中不断出现不同画面:现实中的安全屋墙面,幻觉里父母碎裂的颅骨,赵勋的讥笑从四面八方传来。
  最后,是赵勋死亡场景,在脑海里循环播放,直到熟悉又冰冷的声音将他从深渊拉回来。
  “黎又瑜,告诉我,哪里受伤了?”
  黎又瑜目光呆滞,灵魂离开躯体,他的脸上、手背、胳膊,全是树枝的擦伤,血腥味弥漫在狭小的安全屋,他的脸色异常苍白:“我好像杀人了。”
  “你希望我夸你胆子大?为什么要去苏家?”
  “我杀了赵勋。”
  第56章
  赵禹庭想抱住他,又不知该找什么样的姿势,收回手,解释道:“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在开会。”
  黎又瑜并没注意他说什么,呆呆坐着。
  赵禹庭拽着他起来,黎又瑜站不稳,赵禹庭只好忍着血腥味和他那满身脏污的衣服抱着他出安全屋。
  车开的很快,车窗外的警笛声吓的黎又瑜紧紧拉紧赵禹庭的手,赵禹庭升起车窗遮挡板,抱住黎又瑜:“你需要看医生。”
  “他是不是死了?我为我父母报仇了,是吗?”
  他的害怕从眼里、语气里溢出来,赵禹庭安慰他:“还没死,我的医疗团队正在对他进行救治。”
  “可是,他的脑袋流了很多血,他的孩子会不会没有爸爸,他的孩子一定很恨我……”
  “既然做了,不要纠结,况且,这不是你的错,记住,这不是你的错,不要去背负原本不该你背负的,黎又瑜,善良只会让你变懦弱,摒弃不该有的内疚。”
  黎又瑜缓缓抬起头,眼中满是迷茫与痛苦,他望着眼前的人,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辩驳,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的内心依旧在挣扎,一方面是对其家庭深深的愧疚,另一方面是他人试图让他释怀的劝解,两种情绪在他心中激烈碰撞,让他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与痛苦之中。
  医生半路接应,他们在车上给黎又瑜打了镇静剂。
  赵禹庭全程抱着他,握着他的手,此刻,他是那么的无助,赵禹庭为没有接到他的电话懊悔不已。
  黎又瑜再次醒来,身处的环境令他陌生,石头堆砌的房子,床和家具保留着上个世纪的风格,身上的衣服是某家私人医院的病号服,大了两个号,手背伤口处理过,缠着纱布。
  他不知道他在哪里,手机没有在身边,摸遍全身,什么都没有。
  走出小石屋,门口的石头上挂着牌子,上面介绍房子的年份超过三百年,它的名字叫浪屿居。
  房子旁边立着瞭望塔,黎又瑜忍着伤痛爬上去,看清地形全貌,这里是一座孤岛。
  岛很大,站到最高处,用望远镜才能看清海浪和沙滩。
  他不知道是谁将他扔在这里,在他失去意识前,好像见过赵禹庭。
  海水裹着鱼类的腥味漫过礁石,黎又瑜踩着满地砂砾往海岛深处走,岛上不止他一个人,沙滩留有日期新鲜的饮料瓶和熄灭的烟头。
  不过他没有走太远,陌生的环境容易迷路。
  返回浪屿居,房间有水,有电,有食物,生锈的铁锅架在石头凹槽处,黎又瑜摸着饿到发出抗议的肚子,突然传来的脚步声惊的他抓起锅对准门口:“谁?”
  来的是个陌生大叔,大叔提着保温盒,递给他一个袋子:“你身上有伤,不能太用力,饿了吧?我会按时送餐过来。”
  “你是谁,这又是哪里?”
  “这里是长洲岛,我是这里的工人,放心,饭菜没毒。”大叔蹲下,打开盖子,取出一块肉片放嘴里,“吃吧,我这里有药,吃完你自己上药。”
  咸涩海风掀起大叔的裤脚,黎又瑜看清那裤管下的机械腿。
  接过饭菜,“谢谢你,我叫黎又瑜,我不知道我怎么来的这里。”
  “这里的主人姓赵。”
  大叔只说这么多,留下药品后叮嘱黎又瑜不要试图离开岛屿:“海里有鲨鱼,鲨鱼会咬断你的小腿,撕裂你的肌肉,最后整个吞下。”
  黎又瑜打了个冷战,“大叔,你的腿……”
  大叔拉起裤脚,露出一大截金属腿,“我这是小时候车祸造成的,这里的主人出钱为我装的机械腿。”
  “是赵禹庭吗?”
  大叔并不答,推开门离开,留下海浪与风声。
  赵禹庭的处境能用四面楚歌来形容,赵勋在他找来的医疗团队治疗下保住一条命,没死,留着一口气,至于什么时候能醒,无人能够保证。
  苏家多次上门要人,赵勋的妻子苏菁抱着孩子在凌海集团大堂召开媒体发布会,当着媒体的面,她哭的梨花带雨,控诉赵禹庭的情人蓄意杀害她的丈夫与弟弟,要求赵禹庭出面作出回应。
  媒体大肆转发,警局不得不上门问话,逼问黎又瑜的下落。
  董事会多次要求赵禹庭暂停职位,苏家利用舆论,煽动其他势力,试图利用这次机会吞并凌海,赵禹庭没有时间睡觉,没有时间吃饭,每天挤出几分钟听下属汇报黎又瑜现状。
  先前医生转述注意黎又瑜心理,可能会有轻生念头,郑修源叮嘱过,下属汇报:“黎先生并没有轻生举动。”
  “我知道,不用盯了。”
  他一直知道,黎又瑜是荒原上最顽强的野草,即便狂风摧折他的筋骨,暴雨倾轧他的脊梁,甚至野火焚尽他绿叶,他也会在泥泞里蜷缩着、在灰烬中蛰伏着,等待春风掠过焦土,烧不死的倔强会在黑暗中蔓延成新的原野。
  他会哭泣,会害怕,但自毁的念头从未侵扰过他倔强的灵魂,燎原之火永远臣服于野草的生命力。
  事发后的第五天,苏星洲坐在轮椅上,由佣人推着前来见赵禹庭,他伤的很重,小腿粉碎性骨折,恢复加后续康复将是个漫长的时间。
  “你把黎又瑜藏哪里了?”
  赵禹庭头一次正视这个小男孩,“你的幼稚造就了这一切,你的假想敌不该是我。”
  “把黎又瑜还给我!”苏星洲瞪红了眼,“你把他还给我,我会出面作证,证明赵勋先出手伤人,自己没稳站跌下高塔,跟黎又瑜无关。”
  “不需要你的作证,”赵禹庭说,“他本来就是无罪的。”
  巴别塔议会派出专员找赵禹庭谈论此事,他们要求赵禹庭尽快加入,一旦基因清除计划启动,他们将在第一时间公布赵勋为劣等基因,一个劣等基因从这个国度消失,是件合情合理的事。
  最后的压力来自于意园。
  老爷子的管家亲自来请,“大少爷,老爷请你一定回意园见他。”
  赵禹庭命郑修源跟随,管家弯着腰:“老爷只请您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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