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鱼尾一甩,紧追着同伴远行。
  “会游泳吧。”
  “临水村子里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不会。”
  “那就下来。”裴青山把衣裤一脱,随手扔在地上,就这么一刻,仿佛时间都变慢了,那些温暖的色料将我的视线慢慢铺在他的皮肤上面,我必须得承认,我太渴望去触碰他的手臂,太渴望轻轻踩在他微微弓起的脚背上,以我的胸膛贴紧他的胸膛,两颗心脏肋骨相隔,用我如擂鼓般的跳动去奏响他的,碎剪在耳边的发交错,鼻息相互纠缠,我们追逐着彼此的眼波,耳鬓厮磨。
  而此时此刻,在他上一刻仍然停留的空地,还残存着他身上未蒸干净的汗水,还存有着裴青山的,青涩的成熟的男人的味道,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是不是这温度也太高,整个人都不受控的微微颤抖。
  “快下来啊!”扬起来的水,终于替我降了温。
  “这就来,这就来。”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告诉他,好像他的身体对我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我却本能地知晓这是禁忌。
  溪里的水当然不冷,它不被我烫干净就算是好的了!裴青山掌推,一波又一波的水澜把我围困,我双腿打着挺,就跟在他身边妄想着圈水成牢。他指了指岸边伸出来的一根树枝,虚虚划了一线,说,就从这里开始,比比谁游得快吧!
  没有起始的发令,他直接双脚打着水面,双手前后揽着,抢线游了出去。
  犯规了吧!
  不怪他,这样的一个人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是我犯了规。不知道终点在哪儿,究竟要从哪里游向哪里呢?我都不知道。唯一能做的便是透过抬头换气的空隙,辨明着他在的地方,奋力地向前游着。我时常想着,是不是因为这样一场赛水,我俩都要喝干净这后半辈子的酸甜苦辣。我在岸上望着水里的人,想要说的也不过短短一句话,拜托了,拜托了,一直向前游吧,别停下来。
  天色已晚,我和他浑身都湿透,手里提着鞋子,打着赤脚踩在粗凹不平的田路上。有时候脚心被搁得都作痛,却更是刺激了感官,掬了水月成歌,路长而歌远。
  “如果你爱我,你就绝不会像攀援的凌霄花,借我的高枝炫耀你自己。”是我突然吟起。
  “错了吧。”他还含着随手折下来的苇草,顺手又给了我一根。我接过来,咬紧嘴里,是夏草的汁水,清甜,沁人心脾。
  “错了也没错。刚学的时候大家觉得好玩,就这么改了。”那都是我的友人,我的青春,一张张终要在记忆里模糊的脸。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愈发的感叹时间的溃败,又老爱翻来覆去地去翻一本《朝花夕拾》。
  “又开始了。”裴青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晓得他是在指那些没有必要的少年愁滋味,可这也由不得我,尤其是,一想到短短的这个夏期,和之后茫然的四季轮回。
  “我是真觉得这个夏天太短了。”我着实是有点委屈,为什么往往人想要的都是那些最短暂易逝的,最后又都会以一种怀想的姿态存在于记忆的深处,就不可以延续得长一些,再长一些。
  脚下的路我都嫌它变得越来越短了。
  这样的疑惑,又该怎么解开呢?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裴青山没有答话,他以一种深沉的,蛊人心魄的声音低吟着。这是正解,尽管我知道这并不是完全地描写爱,可在这个时候我还是想这么误解。
  “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在他的吟诵声中,有日光,有春雨。在地底,在云端。每一场风都是我们的致意,没人能听懂我的语言,和他的。我们好像分离,我们又永远相依。
  此刻的怀念必将成为永远的怀念,在万事万物连带着视线里的我们都褪色之前要珍惜好时候,多么值得珍惜的时光啊,我又怎么可以把时间浪费在那些愁绪身上呢。好似我们的尾指都勾在了一起,自发的,没有谁是刻意的。途中要经过那片白桦树,而我的倾诉,都被它们以一片片纷纷扬扬落下来的叶告诉了他吧。
  藤篮里,我们的老地方,一摇一晃,朝前朝后。
  “不知道你听没听过这样的一句话。”裴青山出声问我。
  “哪一句话?”
  “你爱的且爱你的人,都会成了天上的星星看着你。”在每一个孤独的夜里,在每一个辗转反侧,清枕难眠的时刻。
  我突然懂了他的意思,而心中的感觉呢,不是悲伤,沾满星星的水却犹如泉涌。这应该怪他了吧,怪他引着我下水,怪他如此合乎时宜的出现。长风旷野起,自在我和他之间穿梭吹彻,也许是哪一天他温柔的手要擦干我的眼角,赶跑了那些愁滋味。永恒的人,永远的人,我想我应该找到了啊。
  “看看天上的星星吧。”裴青山随手一指,他要带我一颗一颗地数着星星。
  也不知道数到第几颗的时候我就已经分不清数字了,只想这么安静地听着他告诉我,他数到了哪里,他在哪里,哪片的夜空最是漂亮。而繁星密布,多么好看,直教人迷了心思。我就想大概这辈子看见过的没看见过的星星应该都在这里了吧!突然就在这黑夜的幕布里,我能望见最深处那最明亮的两颗,好像是他的眼睛。
  “你会一直看着我吗?”我没来由地问,断了他的音,却换来了他肯定的答案。
  “当然。”他转过身来,突然以手轻轻拖住我的后枕,我甘愿受着他的钳固,我们的视线被星光作线连结在了一起。
  “看着我的眼睛,也就能从你的眼眸里找到我。”他这么告诉我。
  远天那两颗晨星闪烁,还有更多的,一闪一闪,忽明忽暗,他们都在看着我。而我要在那双眼睛里,找到自己。
  第8章
  那会儿的电子设备还不像现在一样这么普及,特别是这样一座小城,放榜、志愿申请填报的活计都由学校统一组了个小册子发到每名学生的手中,比对着自己的成绩,选中一个心仪的学校和专业。老师就在上面一个一个的人名念着,仿佛一场审判仪式,所有在这样小小教室里的人儿,他们的未来就在被点到名字的时刻拨云去雾,通往了各自的方向。
  隔得太久太久了,许多细节早就被那一天斜斜撒落的一场雨给冲刷淡了过去,我就记得成绩并不算太好,对此结果,我并不算多意外,也没心思分神给那些败坏的情绪,我得照着往年的线,一分一分地计较着上尧大的可能性。
  裴青山就站在窗户外面等着我,前些天不断垒叠的酸涩竟随着窗外裴青山看向我时那一搞怪的动作烟消云散。
  “这不挺好得嘛?”他脸上的欣喜不作装,眉眼弯弯的,叫旁人看了去一定以为我能上了清北。
  我悄悄望了他一眼。
  “还好吗?”过了一会儿我才嚼出味儿来,打心底的,我不想让他失望。
  “当然咯,都过了一本线了,我们不言真是要出息了。”裴青山突然站在我身后,拇指和食指微微发力,轻轻捏着我的脖颈,“你也要成为一名大学生啦~”
  裴青山才来这里没多久,他的语调就已经被我们这里的乡音泡开,尾音轻扬,我听见了长辈们的期许,听见了那些从窗棂前溜走,不着痕迹的话语。
  “大学生啊……”这是被常念叨着的几个字,有时候我听得烦了,索性把书盖在头上埋起耳朵,也看不见卷上写着的那阙纳兰词,当时只道是寻常。
  “你攥我攥得太紧啦。”裴青山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背,我着才反应过来,又听见他问:“有没有目标的院校和专业呢?”
  “你觉得呢?”
  “这我怎么能替你做得了主?”他着实是意外地愣了一下,可他哪里知道,他早就成了我命定的方向,这一点就算是我自己也没有察觉。
  又几日,裴青山无意中看到了我偷偷藏起来的志愿列表,又瞅了瞅我正烧香拜佛请大神虔诚的姿势,怔了好一会儿盯着我看。直等我察觉到了背上两道滚烫的目印转身向他,问道怎地这样盯着我看的时候,他才放下手里的被我圈圈点点落墨几遍的志愿表,摇了摇头,又不做解释。
  怪得很。
  而我并不算是个虔诚的信徒,拜了佛心底也存有几分惴惴,没个安定。值夜来晚归,我俩又这么并肩靠着,一人捧一半刚从田间摘的青熟的西瓜,我听两人呼吸交错纠缠,心这才安定下来。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裴青山突然浅浅出声。
  我像是着了魔一样,枕着他的心跳,循着挠在耳廓上的节奏探寻那些零碎的线索。那节奏很和缓,深沉,却有力。
  很久很久,都是这样,我就失望了。
  “我倒真得很想知道。”
  “我在想,这世界总有人正青春年少。我看着现在的你,就好像看到了那时候的我一样。”
  我的心跳也变成了他的节奏,裴青山头枕着他的小臂,微微侧过身子看向我,太坦荡,是我不敢相望而溃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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