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苏沉星见他识破,便也卸下了伪装,点点头,疲惫地靠在床边。
  周复的那句“你要怎么选”像是把小锤子,将他封闭的记忆凿出了一个洞,混沌的碎片不住地往外涌来,却无法组成连贯的画面,他越是回想,就越头痛欲裂。
  室内很安静,连秒针走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苏沉星是难受得不想说话,而周应淮坐在他身侧,神色冷沉,指腹一下一下缓缓地揉着。
  他在极力克制心底翻涌的怒气,既气苏沉星一如既往地隐瞒身体状况,也气自己竟没能早点察觉。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他抬起眼眸,却愕然地发现青年的脸上突然布满了泪水。
  “怎么了?是不是太难受了?我按重……”周应淮的语气有着他自己都未觉察的惊慌。
  “我以前,是不是每一次选择的……都不是你?”
  苏沉星打断了他的话,只定定望着他,眼底的痛楚清晰可见。
  第50章
  苏沉星的泪水落在了周应淮的手背上, 温热的液体蜿蜒出一道痕迹。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帮他擦泪,碰到柔软的脸颊时,才突然反应过来苏沉星刚刚说了什么。
  “你……想起来了?”他语气晦涩, 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青年的反应。
  苏沉星没有立即回答, 只是紧皱眉头,梳理着脑海中的记忆, 好不容易和缓一些的剧烈头痛又席卷而来,他猛地抬起手狠狠敲击太阳穴的位置。
  周应淮被他的举动吓得几乎要魂飞魄散,忙按住他的手,将人圈在自己的怀里。
  “沉星,你听我说, 想不起来也没事……”周应淮的声音是掩饰不住的急切和焦虑, 他尽力稳住情绪, 低声安抚着怀中颤抖的青年。
  “我想起来了一点……在医院,周复让我选……我跟着他走了……”苏沉星的声音断断续续,“还有一次, 下雨天,我还对你说了很难听的话……”
  “别想了, 这些都过去了……”周应淮掌心一下下地轻抚青年单薄的脊背,心疼得手都在跟着发颤。
  可苏沉星只是摇摇头, 湿漉漉的眼尾泛着薄红, 纤长的睫毛不住轻颤, 看上去难受得紧, 却固执地不肯放弃回忆:“我不想和他走的……但是我想不起来为什么……”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些。”周应淮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笨嘴拙舌,明明连商业谈判上都能舌战群儒, 不落下风,此刻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好。
  他一边护着苏沉星的手,让他不去伤害自己,一边反复安抚,急得出了一身的汗。
  好在苏沉星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身体也停止了颤抖,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周应淮维持着这个姿势,尝试着继续帮他按揉太阳穴。
  “对不起。”按了一会,苏沉星却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声音很轻,眼眸里盛着的哀痛几乎要漫出来。
  即使前段时日,他断断续续想起的一些画面,加上从孟医生那边得知的信息,都能让他意识到前面几年,他对周应淮的伤害。
  但今天这一刻,那些记忆却像是被揭开的伤口,赤裸裸地暴露在光下,让他的道歉显得不值一提。
  这让苏沉星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
  为了查清真相,为了达成目的,他这一路上,辜负了不知道多少真心。
  “你知道的,我不在乎这些。”周应淮缓缓抬手,拭去对方脸上未干的泪痕,语气低缓,“我更在意,你一个人扛下所有事情,无论多痛都不肯说。”
  “沉星,你拼命在调查的事……究竟是什么?”
  问出这句话之后,周应淮几乎能听见心脏在耳边急剧跳动的声音。
  他早就察觉出了端倪,明明户籍上父母健在,苏沉星却在恍惚中说出他们早已离世;还有提到轻云时的下意识沉默和异常的反应,以及日日相处中他藏不住的愁绪和疲惫……
  桩桩件件,都在提示着自己,对方背负着的沉痛过往。
  每一次想要问出口的时候,他都咽了回去,他怕问了,苏沉星会缩得更远,更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会把对方的伤口戳得鲜血直流。
  但此刻,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想要替青年分担痛楚,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听完这句话,苏沉星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失焦。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怔怔地望着周应淮,眼底闪过权衡与挣扎。
  随后,他垂下眼帘,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轻轻张口:“好。”
  ……
  片刻后,苏沉星靠在床头,手边是周应淮刚倒的温水,他轻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周应淮坐在床边望着他,手指紧握在一起,指节泛白,但看着对方憔悴的神色,他突然开口道:“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
  比起所谓的真相,他更在乎苏沉星的身体。
  苏沉星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只是在思考,这件事要从哪里开始说起。”
  周应淮没有打扰他,只一瞬不瞬地注意着他的神色,连呼吸声都不敢太重。
  “我之前和你提起过我的父母。”不知过了多久,和缓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我说他们忙得要命,连陪我的时间都没有。”
  房间里的灯光柔和,落在苍白的侧脸上,映出一层薄影,让他更像是一尊随时会碎的玉人。
  “他们的职业,干我们这行的都很熟悉。”说到这里,他的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点促狭笑意,“我爸妈都是记者,不过不是娱记,但本质上都是要挖别人不想被知道的秘密,一搞不好就容易挨揍。”
  “所有人都认为,我跟着父母生活太危险,所以在十岁之前,我是在姨母家长大的,他们一有空就会来看我,有时候胳膊打着石膏,有时候脑袋缠着纱布……”
  “他们每次都哄我说是不小心摔的,搞得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忧心忡忡,怀疑他们是不是广告里说的“骨质疏松”。”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再度拿起放在床头的杯子,喝了几口。
  “我长大一些之后,在电视里、报纸上看到了他们的名字,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是伤痕累累,他们查过非法劳工,跟拍过黑诊所,还卧底过传销窝点……我姨母说,我妈怀着我的时候,还在追一个假药案件,挺着肚子翻山越岭,最后采集到了足够的素材,把人送进了监狱。”
  “知道真相之后,我就经常做梦,梦见他们被人围着打,梦到他们浑身都是血……”
  他偏头望着窗外,说得很慢,像是在回忆着某个片段。
  周应淮从他开口的第一句起,就没有移开过视线,他心脏不受控制地急剧跳动着,却始终没有插话。
  “我没说过自己的害怕,但是他们很敏锐,送了小熊和星星灯陪我睡觉,我爸妈总是觉得愧疚,觉得陪伴我的时间太少,觉得没能给我提供安稳的家庭条件,觉得我经常生病是因为怀胎的时候到处跑……”
  “所以,在我和崇高的职业理想中,他们最后选择了我。”
  苏沉星垂下眼睛,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他们说,等我高考完就退休,以后就陪着我读书、旅游,把之前欠下的时光全都补齐……”
  听到这里,周应淮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他清楚地知道,苏沉星描绘的幸福即将戛然而止,空留一地淋漓鲜血。
  “水凉了,我再去倒一杯。”他轻轻地抽出苏沉星紧握着的玻璃杯,指腹不经意擦过那凉得吓人的手指时,动作顿了顿。
  他没多说什么,只起身换了杯温热的水,重新塞进他的手中。
  “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他们在一个雨天,彻底离开了我。”苏沉星轻描淡写地说着,像是在讲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旧事,语气刻意维持着平稳。
  可周应淮却仍听得心口抽痛。
  “是因为……调查轻云的事吗?”他喉咙发紧,声音低哑。
  “我本来以为只是意外。”苏沉星握紧了杯子,汲取着杯身渗出来的温度,“那天之后,我病了很久,连高考都是昏昏沉沉度过的,或许是爸妈保佑,最后居然也算正常发挥,我去了另一个城市上学,按部就班地生活,如果顺利的话,我现在或许……还在读博?”
  “我大二那年,才终于鼓起勇气整理他们留下的遗物,收拾衣柜的时候,却突然掉下了一封信。”
  苏沉星垂着眼,像是又回到了那个黄昏,在光线微弱的屋子里,他蹲在地上,紧握着一封折痕凌乱、信封边角早已磨损的信。
  “这是一封威胁信,让他们不要再调查轻云的事情了,不然——”
  “下场会和她一样。”
  说完这句话,苏沉星突然放下杯子,捂着唇咳嗽了两声。
  周应淮尚还沉浸在震荡中,耳边的咳嗽声却越来越剧烈,他猛地回神,动作迅速地顺着青年的背脊轻拍。
  “不说了,我们先缓缓,好吗?“
  苏沉星捂着唇的手指有些发抖,眼尾泛着淡淡的红,好一会儿,才勉强将那阵令人窒息的咳意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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