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她问:“要我带你过去么?”
申鹤余却问:“公主方才说得可还算话么?”
李汝萤捏了捏手,垂睫点了点头。
“算的。”
其实直至现下,她都说不清她对申鹤余究竟是怎样一种情感,是感激还是真的喜欢上了他。
眼下本以为已经暗淡的一条路突然又亮起光来,她是真心为他高兴,却也变得忐忑起来了。
原本是别无他法,现在这法子中却开始掺杂了难以道明的陌生情愫。
他还是更愿意选择做她的驸马入仕的这条路么?
申鹤余向她长揖一礼,起身后看着她的眸子,什么也没有说,却又像什么都诉诸在了眼中。
而后,她看着他折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皇帝回到含象殿小寐。他闭着眼睛躺在榻上,忽然开口问向侍立在侧的元善:“你是不是也觉得,朕苛责荆山太过了?”
元善克制住打哈欠的本能,道:“陛下是关心公主,怕公主走岔了道。”
皇帝道:“今日她在殿中的那席话,朕并非全然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怨。可是元善啊,朕每回看见她便会想起她的阿娘。”
也会想起同章。
原本在那水乡之时,那女子娇俏地唤着他郎君,他便欺骗自己他与同章果真只是民间普通的一对夫妻。
倘若就那般栖在那儿也是极为幸福的事。
可他终究是一国之君,不能全然将江山抛却,届时若外敌来犯,只有他这个真龙天子归位,才能永远叫那水乡一直维持着那份平和与美好。
他那时回去后,便当作是同章永远留在了越州。
可是后来李祯竟将那女子生的女儿带回来了。硕大的大宣版图,这个儿子竟独独也去了越州,发现了他深埋心底的秘密。
看着与同章幼时近乎相似的面孔,他实在有些难以将这女儿面对。
他并非不知道这女儿的名字,是他有些怕他不知何时便开口唤成了“阿澜”。与其不慎口误,倒不如便从来不唤她的名字。
与其说他苛责,其实不妨说他是在用严父的身份加以退避。如此,她才能与她的阿娘一般消失在他的眼前,他也不必时时在心中遭受烈火焚烧般的煎熬。
他是天子不假,归根结底,他也还是有七情六欲的人。
元善道:“陛下不妨从这回的举子中选一位好的赐婚给公主?公主日后有了好的郎婿疼爱,这心中便只会记着陛下的好了。”
皇帝仍闭着眼:“朕先前答应了她,在她的婚事上且由着她自己。”
“可是陛下,”元善又往跟前凑了凑,压了压声音,“今日承恩殿里,老奴瞧着公主与她身边那位小公公可是不一般啊,这万一……”
皇帝蓦然睁开双眼觑向他:“如何不一般?”
元善低眉垂眼地:“老奴看见公主即将被宫人请走时,公主倒在地上,公主身边的那小公公紧紧抓着公主的手,那模样叫老奴看,不大像是搀扶主子该有的模样……
“公主入宫至今毕竟多有孤独,那小公公生得也不错,公主年轻,情窦初开,这长久伺候下来未免会被那小公公的皮相所祸了神……这倘若传扬出去,对皇家的名声怕是要不好了。”
第56章 青梅竹马幼时竹马
李汝萤回观云阁的路上,心中思绪烦杂。
她想自己方才一定是困昏了头,否则怎会莫名其妙地抱住了他。
是那一瞬脑子发昏便将他当成阿兄了么?
然而她越是回想,她的额头到脸颊便烧得愈发烫。
她现下只想快些躺回床上好好补上一觉。
至少要睡到黄昏。
她如愿在黄昏时自然醒转。
她正睡眼惺忪,雾月挑起帘子端着铜盆走了进来,要为她舆洗。
她将雾月手中将浸了水的巾帕接过,擦了擦脸,却注意到了雾月面上的忧愁。
“怎么了?”她问。
雾月忧心忡忡:“许慎今早被圣人唤了去,至今尚未回来。”
“如今什么时辰了?”李汝萤向窗外望了望,天色将黑未黑,尚还带着点残阳。
“快要戌初了。”雾月答道。
李汝萤一瞬间清醒过来,问:“当时阿耶可说了所为何事?”
雾月道:“这个元公公没说,奴婢也没敢问。”
李汝萤起身下榻,匆匆梳妆过罢,便向着含象殿去。
含象殿内,皇帝正叫人举着一幅山水画仔细端详着。
宫人领了李汝萤进来,皇帝难得的好脾气。
“荆山来得正好,你看这幅丹青画得如何?”
李汝萤顺着皇帝的目光一看,只见这画上,重重山峦环绕着的江水上,有一头戴斗笠的人独坐江边垂钓,尽是一派淡泊宁静之感。
她只道:“此画浓疏得宜,观之令人不免沉浸其中,作画之人定然富有才气。”
“这话你可是说对了。作此画之人,的确是位不可多得的才子。”
皇帝说着便将这画卷束起,递去她怀中,“阿满可想见一见这位才子?”
李汝萤却道:“儿粗笨,恐会惹出笑话。儿听闻,儿殿中内侍被阿耶传召而来,儿怕他嘴笨不慎惹怒了阿耶,适才想为他来求个情。”
皇帝道:“瞧朕这脑子,倒忘了知会你一声。你说的那位小公公,为人机灵,朕这殿中正巧便缺这样一个人,就将他留在朕身边了。”
李汝萤道:“可阿耶,自儿入宫,许慎便与雾月一块跟随儿身侧了,您能不能容许儿带他回去?”
皇帝接来一盏茶,品了品:“内侍省的宦官们,随你去挑,你再龄选一个中意的便是。”
元善也劝:“公主,您便当可怜可怜老奴了,这么些年里宫里难得碰上个这么机灵的,能跟在老奴身侧一块伺候圣人。虽只来了这一
日,却帮了老奴好大一个忙。”
元善说着咳了几声,“老奴这些年身子愈发不比当年,日后若有小许公公一直伺候着圣人,老奴在下头也能安心了。”
元善又开始抹眼泪。
“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皇帝将茶盏交去他手上,“去,领着公主去望月亭叫公主好好瞧瞧那个秦绩。”
元善收了泪,弓着身子为李汝萤引路:“公主,请吧。”
李汝萤如鲠在喉。
元善低声对她道:“这小许公公如今就在那望月亭陪着秦郎君呢,公主不妨前去听听小许公公自个是如何说的,再来寻圣人一回也是不迟的。”
李汝萤跟着元善出了殿。
不等她问这秦绩是何人,便听元善道:“要老奴说呀,这秦郎君真是了不得,先是常科中了进士,这回制举亦拔得了头筹,仕途那是一片大好呢。”
李汝萤只是淡淡地附和了几句。
元善见她兴致缺缺,便又夸,“这秦郎君才干了得,人长得也是俊秀得很,如今才二十,便是老奴瞧见都欢喜得不得了呢。”
李汝萤听他说拔得头筹这话,便状似无意地问:“制举的名次已经定下来了么?”
元善道:“这自然定得没有这般快,不过毕竟最后是圣人亲自策问的,其中举子的好坏自然都已留在圣人心中了。
“圣人今日特地叫老奴寻来这秦绩秦郎君的书画字迹,别提看着多喜欢了,岂不就是在圣人心中已拔得了头筹?”
李汝萤想到申鹤余跟着她奔波一夜,一大早便去参与策问,不由地担忧起来他精神会否因此而不太清晰,尽而依旧错失了此次的机会。
归根结底,这回还是她耽误了他。
那当驸马入仕一事,他又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他那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因她公主的身份不好将她推开,而被动地由着她抱着。
他似乎最后临走时才又问她是否算话。
所以他其实也觉得,以驸马的身份入仕,其实是一种极为不齿的事情,是实在走投无路之后才会选择的下下策?
就像他曾经顾忌着因他的缘故致使她名声有亏,提出了求娶她的想法时,那时的她也对以婚事达成目的所不齿。
而如今,她竟用了跟他一样的法子前去恶心他,他其实内心应该气愤得很吧。
“公主,您瞧,那位负着手站在亭中的,正是那位秦郎君呢。”元善忽止住步子,微微侧身指向不远处湖心的小亭。
雾月在她耳侧轻声道:“公主,许慎确实在那里!”
李汝萤循着看去。
不远处草木遮掩下,一座湖中小亭在叶隙之间露出了踪迹。亭中有一名白衣男子正负手站在亭中,身形高瘦而卓然。
若非清风将他的衣襟吹动,他竟隐隐与他身前的草木山水融成了一幅山水画。
背影朗然,看起来竟颇有些申昀身上所隐隐散发的超然气度。
若阿兄尚在,应该是会欣赏这样的人。
许慎听见脚步声,率先折身行礼:“见过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