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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衣 第18节

  谁曾想今日她竟主动揽过这差事。
  丫环不解其意,回首望一眼身后破败老旧的农舍,面露嫌弃。
  她一手捂着口鼻,巴不得长出双翅飞回沈府:“干娘如今也不疼我了,这样的地方,竟还想我留下。”
  沈府下人住的房子,都比这一处好。
  婆子恨铁不成钢,拿手指头戳丫环的额头:“不争气的东西,你们懂什么。”
  她想起刚刚见到的沈鸢,唇绽樱颗,眼若秋水。
  当年沈鸢的生母是汴京城中的第一美人,求亲的人差点踏破门槛。不想沈鸢出落至今,竟青出于蓝胜于蓝。
  丫环眼珠子转动,能跟在婆子身边做事的,自然是她的左右臂膀,不是蠢人。
  她一惊,挽着婆子的手错愕:“总不会真的和苏家……”
  丫环伸出两根手指。
  婆子笑睨她一眼,点点头:“八九不离十了。”
  若不是太子病重不宜婚娶,只怕沈鸢此刻已经在苏府了。
  不过,也快了。
  第14章 待你高中,我们就成亲……
  朝霞满天,落日余晖残留在瓦檐上。
  四五个箱笼横亘在雪地中,衬得小院满满当当。
  沈鸢怔怔站在雪中,忽闻身后轻轻一声门响,她骤然回神,转首。
  隔着洋漆描金箱笼,谢清鹤负手立在门前,衣襟上绣着金丝银线,在光下泛中着淡淡的金光。
  沈家打发婆子上门时,沈鸢本还担心屋中的谢清鹤无处藏身。
  待看见那婆子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高高在上与颐指气使,沈鸢满腹的担忧霎时烟消云散。
  他们看不起这小小的农舍,自然不会往里多走半步。
  “刚才来的,是你家里人?”
  越过箱笼,谢清鹤缓步行至沈鸢面前,视线轻飘飘掠过箱笼上硕大的一个“沈”字。
  沈家老爷最会钻营,是朝中出了名的墙头草。家中妻妾成群,先前还曾将自己的爱妾送出去。
  谢清鹤视线缓慢落在沈鸢脸上,目光一顿。
  或许连沈鸢自己都不曾察觉,她生得一副好容颜。腮凝新荔,皓齿星眸。
  倘或沈家拿沈鸢的亲事讨巧,也不是不可能。
  “算不上家里人。”
  沈鸢牵动唇角,自嘲一笑。
  少时离家至今,她不曾再见过沈父一面。
  若真也称得上是家人,那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沈鸢的家人不多,真正关心她的更是少之又少。
  会不计后果将她拽出深渊的,也就只有那一夜山中的少年。
  沈鸢双眸低低垂着,无声落在谢清鹤手腕。
  那处的伤疤只剩浅浅的一层红印,再往下,是那枚沈鸢忘不了的红痣。
  沈鸢心口翻涌。
  若不是谢清鹤,只怕当日那茶壶砸的就是自己
  。
  檀口微张,沈鸢细声细气:“你怎么不问了?”
  “你不是不想说?”
  或许是谢清鹤看得透彻,又或许是沈鸢脸上的痛楚显而易见。
  她慢慢摇了摇头:“不是不想说,只是我、我……”
  沈鸢嗓音渐渐染上哽咽,泣不成声。
  朔风凛冽,寒足冻耳。
  一只手忽然往上抬了一抬,谢清鹤伸手,倏地揽过沈鸢入怀。
  沈鸢倚在他肩上,泪如雨下。
  少时的事她记起的不多,零星的画面,也是母亲一次又一次甩开自己。
  有一次,还差点用双手勒死沈鸢。
  “他们说,她是和人私通……”
  “私通”两字在沈鸢唇间滚了许久才出口,沈鸢哑声。
  为着这个,她的姨娘被送去寒寺,生死不明。
  沈鸢也处处落人白眼,不久又被打发到乡下。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沈鸢哽咽。
  好像她自从生下来,就背上生母厌弃生父不喜的命运。
  沈鸢逃不得避不开。
  “你没有错。”
  冬风吹过千层雪,沈鸢立在冰天雪地中,听见谢清鹤很轻很轻的一声。
  “你母亲的事,本就与你不相干。”
  沈鸢仰起脸,泪眼婆娑。
  有风吹来,抖落满树的积雪,正好落在两人肩上。
  谢清鹤一双星眸隐在余晖中,金黄光影如光滑绸缎散落在谢清鹤身后。
  沈鸢心口涟漪泛起。
  ……
  沈家送来的锦缎足足有二十来匹,有妆花缎的,也有浣花锦,纹样或是并蒂莲,或是百花海棠。
  沈鸢只留下一半,多的都送给田婶。
  “这样好的料子,拿来做衣裳真真是可惜了。”
  田婶喜不自胜,一大早,嘴角就不曾放下。
  料子在身前比划,田婶忽的又松开,唯恐手上厚厚的茧子扯坏锦锻。
  她眼中笑意不减,拉着沈鸢千恩万谢。
  “若不是你,我这辈子怕是也穿不了这样鲜亮的衣裳。今儿是除夕,来不及。等过两日得空,我也做一身新衣。劳苦了大半辈子,合该我消受消受。”
  田婶目不转睛,隔空抚着锦锻上的纹样,“这是并蒂莲的,想来你家里人也在为你张罗亲事了。”
  沈鸢猛地扬起双眼,诧异震惊。
  田婶乐不可支:“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你如今也大了,家里人定会为你说亲。”
  她悄声拿眼睛觑屋内的谢清鹤,“你若是有意,趁早和家里人说清。”
  田婶示意沈鸢看地上的箱笼,“你瞧这花样,都是石榴样式的,可不就是多子多福。”
  沈鸢脸色一白。
  她本就生得白净,加之今日又描眉画眼,腮盈粉黛,田婶一时竟不曾发觉。
  她从竹篮中捧出一缸桃花酿,亲自塞在沈鸢怀里。
  田婶面容和蔼:“今儿是除夕,家里也没什么好的。这是我去岁亲酿的桃花酿,你试试。”
  说着,又亲自替沈鸢斟酒。
  桃花酿入口清冽甘甜,甜腻适中。
  沈鸢不自觉又多吃了两盏。
  田婶忙不迭拿手按住:“可不能多吃,虽说这酒醉不了,可也不能贪杯。且今夜还是除夕夜,若是误了正事,可就不好了。”
  田婶往后望一眼,意有所指。
  “不是新学了两样金陵小菜吗?那清炖鸡孚你如今做不好,倒不如试试小菜。我瞧着那小菜,你做得并不比我差。”
  话落,田婶又好一顿谢,少顷又忙忙捧着锦锻往家赶,连一杯茶都来不及喝。
  天上不知何时飘起雪珠子,雪色渐浓。
  沈鸢坐在石凳上,心神不宁。
  她哪还有心思做小菜,耳边乱糟糟的,似有千万只蜂齐鸣。
  手边的洋漆描金锦匣是前日沈家送来的,上面嵌着三多纹,四面饰有桃子、佛手和石榴。
  虽都是取的好意头,可送来的妆匣箱笼,纹样果真如田婶所言,都寓意着多子多福。
  沈鸢心烦意乱,百感交集。
  也不知沈家是打算何时给自己相看人家,又会相看什么人。
  天色渐暗,雪珠子如搓棉飞絮,洋洋洒洒落在沈鸢肩上。
  她身上的斗篷是新得的,水粉绣雀登枝羽缎的斗篷,落在雪中,如二月红莲澄碧透亮。
  谢清鹤刚推开院门,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沈鸢歪在石椅上,双腮染着坨红之色,鬓间的玉簪摇摇欲坠,差点坠落在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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