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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衣 第36节

  沈鸢坐在双鸾菱花铜镜前,黄梨木描金花卉矮柜拉开,正想着将沈殊送来的金樱桃酥藏在夹层,倏尔目光一顿。
  夹层并非是空着。
  两枚金书签静静躺在夹层,马踏飞燕的样式,其中一枚还是沈鸢托刘掌柜做的。
  刘掌柜信守承诺,早早为她备好小船。只是可惜,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她就能离开汴京,远走高飞了。
  目光在书签上短暂停留片刻,倏地,身后有衣物窸窣声响起。
  沈鸢陡然一惊,寒毛竖起。
  这屋里除了她,就只有躺在榻上重病不起的苏亦瑾。
  她猛地朝后望去。
  榻上躺着的人影一动不动,灿若晚霞的霞影纱锦帐挽起,露出帐中骨瘦如柴的身影。
  沈鸢目光往上移。
  面如冠玉,眉若墨画。许是病久了,苏亦瑾薄唇泛白,几乎没有血色,整个人瘦脱了相。
  苏亦瑾一只手垂落在榻沿,腕节分明。
  沉吟片刻,沈鸢大着胆子往前半步。她一手捏着团扇,只用扇柄的一端抬起苏亦瑾的手腕。
  轻轻放在锦衾之下。
  喜服应是照着苏亦瑾往日的尺寸做的,可惜病了这么些天,他早瘦了一大周。
  松垮的喜服穿上身,越发显得空荡,露出一节白净骨节匀称的手腕。
  兴许是为了祈福,苏亦瑾腕上还缠着一串小叶紫檀搭朱砂赤红大漆手串。
  满堂红烛晃得沈鸢眼花,沈鸢瞳孔骤紧,似乎瞥见手串下的一点红。
  团扇陡然掉落在地,无声落在狼皮褥子中。
  暖阁烛光辉映,沈鸢提着一颗心,双手牢牢握在一处,压下心中的胡思乱想。
  待要凑近细看。
  忽而听见头顶传来有气无力的一记咳嗽。
  沈鸢吓白了脸。
  ……
  一夜无雪,次日难得天晴。
  春寒料峭,湖面冰块消融,偶见树上一点绿意。
  太监手执拂尘,站在廊下吆三喝四。
  “手脚都给我麻利些,别想着偷懒。”
  嗓子尖细,如生锈的利刃。
  遥遥瞧见谢清鹤,太监唬了一跳,一张老脸堆满笑意,谄媚着上前。
  “殿下可算是来了,陛下都念叨半日了。”
  福公公在旁人面前耀武扬威,在谢清鹤眼前却连腰都不敢挺直。
  “陛下一早让人开库作画,又说水榭日光好,让人搬了东西过去。”
  水榭临湖而建,四面垂着嵌贝流光阁帘,日光照落在珠贝帘上,似有万丈光芒。
  黄花梨剔红嵌宝八屏风后设有剔犀四平方桌,桌上供着笔墨纸砚。
  皇帝一手执笔,闻得谢清鹤过来,笑着仰首。
  “清鹤来了,快过来。你瞧瞧朕这牡丹画得如何?”
  话音刚落,胸腔立刻传来几声咳嗽。
  谢清鹤皱眉:“湖边风大,父皇还是保重龙体要紧。”
  皇帝笑着摆摆手,不以为意。
  他从福公公手上接过热茶,喝了两口润润嗓子。
  “你不懂,牡丹本就是天地之物,拘于一室,倒委屈了它。你母后若是知道,也会不高兴的。”
  谢清鹤勾唇,眼中的轻蔑一闪而过。
  只怕皇后的言下之意,并非如此。
  纸上的牡丹栩栩如生,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皇帝三句不离皇后,少顷,才终于想起谢清鹤是大病初愈。
  “朕先前听皇后说,你从马上摔下,在榻上躺了一个多月,如今可好些了?”
  “劳父皇挂念,已无大碍。”
  皇帝颔首:“那就好,跟着的是哪位太医?”
  福公公笑着上前:“陛下忘了,娘娘为殿下请的是许太医。只是不赶巧,
  许太医今日不在宫中。”
  皇帝摆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福公公:“今早苏尚书递了帖子,请许太医出宫,说是苏小公子昨儿夜里醒了,这会子苏府正热闹着呢。”
  谢清鹤不动声色抬起眼皮。
  福公公眼角笑出褶子:“依理这话老奴不该说,只是这苏少夫人真真是个有福气,这才刚过门,苏小公子就醒了。”
  福公公伺候皇帝多年,自然知晓皇帝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喜闻乐见。
  他绘声绘色讲述苏府的奇闻:“陛下不知,苏小公子昏睡不醒多日,苏尚书无法,只能请道士算了一卦,这不就是天赐良缘?”
  皇帝果然高兴:“这事是真的,可别是你这老东西编排出来哄朕的?”
  福公公叠声道:“老奴哪敢乱说,千真万确。只怕用不了多日,苏尚书家里就该添丁了。”
  一语落下,忽然听见清脆的一声。
  珠帘摇曳,晃晃悠悠。
  茶盏在案上磕出响声,谢清鹤目光坦然,平静对上皇帝望过来的视线。
  “不小心扯到伤口,没拿稳,还望父皇见谅。”
  皇帝点点头:“也罢,你先回去,顺便挑些东西替朕送去苏府,这样一桩好姻缘,可是百年难得一遇。”
  谢清鹤眼眸沉沉,黑眸如深潭古井,让人辨不出喜怒:“……好。”
  ……
  苏府前车马簇簇,府门洞开,张灯结彩。
  廊下悬着各色的彩灯,随处可见张贴着大红的“喜”字。
  园中绣带飘飘,疏林如画。
  苏尚书两鬓斑白,精神矍铄。
  “犬子何德何能,竟让陛下这般挂念。明日入宫,臣定亲自向陛下谢恩。”
  谢清鹤淡声:“苏尚书客气了。”
  楹花木窗上贴着窗子,都是取的好意头,或是多子多福,或是鸳鸯戏水。
  谢清鹤眸光轻闪了闪。
  他敛去笑意,鬼使神差想起沈鸢央求自己剪的窗花。
  想起除夕那夜,沈鸢挽着他,胆大妄为向自己表明心迹。
  那双望向自己的眼睛淬满氤氲醉意,沈鸢醉眼惺忪,天地万物落在她眼底,她却只能看见谢清鹤一人。
  那时谢清鹤只觉她无知又胆大。
  穿花拂树,越过垂花门,眼前怪石嶙峋,青松攀附。
  隔着楹花木门,隐约传来苏老夫人爽朗的笑声。
  “好孩子,还好有你,不然亦瑾只怕撑不到今日。我这把老骨头磕了碰了不要紧,可我这小孙子,他才多大。若真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还不如陪着他一道走了。”
  除了田婶,沈鸢几乎不曾和长辈相处过。
  她手足无措,被一众奴仆婆子簇拥在中间,局促不安。
  “老夫人说笑了,这原也不是我的功劳,不敢矜功自伐。若不是老夫人和夫人往日悉心照看,他……他也不会醒。”
  满屋花团锦簇,婢女相处掩唇而笑。
  苏老夫人抚掌大乐:“还他呢,如今都成亲了,也该改称呼了。”
  苏夫人捂唇笑:“母亲快别说了,两个孩子刚成亲,可禁不得逗。”
  话落,又是满屋笑声。
  沈鸢脸红耳赤,往前看是苏老夫人和苏夫人,往右看,目光又和苏亦瑾撞上。
  她无奈,只能拿丝帕掩唇,视线往外瞥。
  隔着乌木长廊,沈鸢猝不及防,和廊下的一双黑眸对上。
  周身冷意渐起,沈鸢脸上的腼腆羞涩一扫而空,双目惶惶不安。
  是谢清鹤。
  谢清鹤怎么会在此处?
  有眼尖的瞥见廊下的苏尚书和谢清鹤,忙忙挽起毡帘,又赶着上前请安。
  苏老夫人拄着沉香木拐,颤颤巍巍朝谢清鹤行了一礼:“殿下怎么亲自过来了?”
  说着,瞪了苏尚书一眼,“怎么不早点打发人来说,我等也好在门口恭迎殿下。”
  “苏老夫人不必多礼,是我拦着苏尚书不让他通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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