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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衣 第38节

  福卷草纹瓣式盒往沈鸢眼前推了一推,苏亦瑾强撑着道。
  “你先收着,若是想离开汴京,随时都可以和我说。”
  苏亦瑾说的是离开汴京,并非离开苏府。
  沈鸢猛地抬头:“你是不是、是不是知道什么?”
  日光从窗口照入,落在苏亦瑾温润眉眼中。
  “天下之大,姑娘何必拘泥小小的一方沈府?不如趁势而为,金蝉脱壳。”
  苏亦瑾咳嗽两声,“再有,能将亲生女儿送来冲喜的能是什么好人,还不如一刀两断,彻底断了干系,也算是断尾求生了。”
  这番话称得上大逆不道,松苓目瞪口呆。
  沈鸢蛾眉轻蹙:“你容我、容我再想想。”
  苏亦瑾颔首,忽然又道,“沈姑娘可是有心仪的人?”
  沈鸢瞪圆双目:“我……”
  她以前确实有心仪的人,可惜人心易变。
  那个不顾一切挡在自己眼前,不论何时都会抓着自己不放的少年早就不在了。
  谢清鹤对那段往事避之不谈,念念不忘的……从来都只有自己。
  松苓哪里想得到苏亦瑾会这般直白,提裙匆忙踱步至门口,见四下无人,一颗心终于放下。
  ……
  “十万两银子呢,公子还真是大善人,出手就是十万两。”
  苏亦瑾的私库一直是小厮南烛掌管,一下拿出十万两银子贴补,南烛不可能不知道。
  他往门口望一眼,好在松苓陪着沈鸢去了花厅用饭,暖阁只有他们主仆两人。
  南烛絮絮叨叨,对苏亦瑾恨铁不成钢。
  “公子好歹给自己留一点,这地契田地都送出去了,若是日后公子……”
  话犹未了,南烛忽的收住声,眼圈红了一周。他狠命抹去眼角泪水,愤愤不平。
  “兴许那许太医医术不精呢,又或是他诊错了。他又不是天师,怎知公子、怎知公子撑不到今夏。”
  南烛泣不成声,泪如潮涌。
  苏亦瑾笑着撑头:“我还没哭呢,你哭什么?”
  南烛吸吸鼻子,哽咽道:“我知道公子为何给沈姑娘那么多银子。”
  苏亦瑾唇角笑意渐淡。
  南烛哼哼唧唧:“公子可是认出沈二姑娘了?”
  那年苏亦瑾被山匪带走,苏家差点闹得人仰马翻,连夜搜城搜山。
  南烛那会还小,却也记得找到苏亦瑾时,他身边还有一个小姑娘。
  这事知道的人除了他,也就只有沈家人。
  许是怕被人知道这桩丑事,沈家从未提过这事。
  南烛那会又一心系在苏亦瑾身上,自然也不会多嘴。
  若非他长了一双锐利眼,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兴许还真认不出来。
  南烛双手抱臂,唏嘘不已:“想不到竟是沈家的二姑娘,公子当真和沈二姑娘……不是,是少夫人有缘。”
  南烛欣喜若狂,“少夫人可是也认出公子你了?”
  苏亦瑾一手捧着诗集,斩钉截铁:“没有。”
  南烛跃跃欲试:“公子怎么知道,待我去问问少夫人……”
  “站住。”
  指骨在书案上轻轻敲着,苏亦瑾冷声抬眸。
  南烛刹住脚步,不明就里。
  苏亦瑾不疾不徐:“这事不许告诉任何人,也不许、不许同沈二姑娘提起。”
  南烛错愕睁大眼,不解挠头:“为何?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故人相见,高兴还来不及,总不会心生反感?且公子和少夫人还曾有生死之交。”
  诗集在书案上点了一点,苏亦瑾泰然自若。
  “我时日不多,没必要让她为了我这样一个故人牵肠挂肚,徒增伤感。且她如今也有心仪之人,更犯不上为了我留在苏府。”
  南烛眼中的光影逐渐黯淡,他小声嘀咕。
  “公子这么会说,怎么不亲自问少夫人?兴许少夫人并非这般想。”
  苏亦瑾挑眉:“……嗯?”
  南烛抱着书跳开:“我知道了。”他脸上堆笑,“公子放心,南烛一定守口如瓶,不会乱说。”
  话落,又笑着跑入澄黄日光中。
  苏亦瑾无奈摇头。
  风从窗口灌入,一张花笺从诗集中飘落。
  竟是先前苏亦瑾在天香寺捡到的那枚。
  花笺上洒落的桂花香早消失不见,只剩花笺上的一缕墨香。
  字迹娟秀,工整灵动。
  写的是李太白的《行路难》,应是为家中赶考的书生所求。
  那时从天香寺回来后,苏亦瑾一病不起,也忘了寻找秋桂笺的主人。
  沉吟片刻,他还是将秋桂笺收在妥当处,想着有朝一日让人送去天香寺的祈福树,也不枉原主人的心意。
  ……
  苏府处处锦绣满目,园中雪色消融,映着满天日光。
  松苓扶着沈鸢的手,罗绮穿林,衣裙翩跹。
  她满腹愁思,忧心忡忡:“好好的,苏夫人寻姑娘有何要事?”
  昨儿夜里兵翻马乱,闹腾了整整半宿,松苓陪着沈鸢,也跟着一夜不曾合眼,她一颗心如今还悬在半空。
  松苓拿眼珠子悄悄觑着沈鸢:“姑娘,刚刚苏公子说的那些……”
  沈鸢垂首凝眸:“我还没想好。”
  说起来,她和苏亦瑾昨日才认识,纵使苏亦瑾说得在理,她也不敢贸然相信。
  沈鸢从怀里掏出荷包,塞到松苓手中:“这两日你在府里走动……”
  松苓心领神会:“姑娘想让我打探苏公子的事?”
  沈鸢点头:“知己知彼,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有谢清鹤的前车之鉴,沈鸢行事越发小心谨慎,不敢有半点差池。
  还未到书房,遥遥瞧见廊下苏夫人的身影,沈鸢上前福身请安:“见过苏夫人。”
  苏夫人携着她的手,亲亲.热热往书房走,笑着嗔怪:“还叫夫人呢,也该改口。”
  沈鸢迟疑,喃喃张唇:“……母、母亲。”
  苏夫人眼角弯弯:“这才对。”
  书房设有雕红漆戏婴博古架,博古架上或是贮书,或是供着玄武听经石,另有宝光珍珠珊瑚树。
  酸枝木镂雕镶理石书案上高高磊着账本,苏夫人温声细语。
  “依理,你才过门,合该让你多歇息两日。只是亦瑾这病……”
  苏夫人扼腕叹息,“他不说,还拦着许太医不让同我们说实话,可他是我的孩子,我哪能看不出他是好是坏。”
  苏夫人温声,“他今日还能醒来,已经是上天垂怜,旁的我也不敢奢求,只求他多陪我些日子。”
  为着苏亦瑾的病,苏夫人没少殚精竭虑,鬓间也有银发。
  “你是个好孩子,往后这家迟早是要交给你打理的。”
  沈鸢骇然。
  苏夫人捂唇笑道:“这样惊讶作甚?也用不着你忙什么,不过是让你跟着我学看账本。琴棋书画是闺中乐趣,会算账理账才是立身之本。”
  这些事本是沈鸢出嫁前该学的,只是她上无母亲教导,父亲又是那样自私自利的一人,自然不会让人教她如何管家。
  苏夫人并未藏私,手把手教沈鸢看账。又唤来家中管事,好让她认清人,顺道也给沈鸢撑腰。
  将至掌灯时分,沈鸢陪苏夫人用完晚饭,这才扶着松苓的手缓慢回屋。
  青石甬路,月影横波。
  虹桥上系着玻璃风灯,放眼望去,波光粼粼,流光溢彩。
  松苓提心吊胆数日,终于展露笑颜。
  左右无人,她搀扶着沈鸢穿过虹桥,一手抚着心口,作西施捧心状。
  “没想到苏夫人竟是这样和蔼可亲的一人,如此,大姑娘也该心安了。少夫人今日给我的信我也送去了,想必大姑娘这会也收到了。”
  今日在书房伺候,松苓习以为常,差点又唤沈鸢为“姑娘”。
  怕给沈鸢招惹不必要的祸端,她如今都一并改了口,只以“少夫人”相称。
  “我今日打探一周,只听他们都说苏公子自幼体弱,往日不大出门。他待下人向来亲和,府中上下都对他赞不绝口。”
  不单是苏亦瑾,连着苏老夫人和苏夫人,松苓也打探得一清二楚。
  她长松口气:“还好这苏家不是什么狼窝虎穴,不然这日子真不知怎么熬。”
  暖阁处处掌灯,烛光透亮。
  松苓伺候沈鸢盥漱,又移灯放帐,悄步离去。
  屋内杳无声息,针落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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