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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衣 第40节

  他当时伤的不仅是后脑勺,连着后背也有磕碰。
  “不是这个,是、是……”
  就连沈鸢自己也不曾发觉,她声音在颤抖。
  手心用力攥紧,尖锐指甲掐入掌心,留下深深的红痕。
  她抬起一双通红眼睛,“你背上的旧伤,是何时伤的?”
  “小时候的事,记不清了。”
  “怎么伤的,你还记得吗?”
  沈鸢嗓音急促,像是怕错过苏亦瑾的回话。
  那双琥珀眼眸晕染着轻薄水雾,如烟雨江南。
  四下无人,庭院悄无声息,静悄无人低语。
  空中遥遥传来鼓楼的钟声,钟鸣磬响,一声接着一声。
  苏亦瑾垂首敛眸,目光似有似无从沈鸢手中紧握的秋桂笺上掠过。
  她虽不曾明说,可泛红的眼角却骗不了人。
  这秋桂笺,是沈鸢替自己的心上人求的。
  沈鸢心善,若是知晓自己曾救过她,定会留在苏府陪着自己。
  苏亦瑾不想挟恩图报,也不想沈鸢内疚自责。
  星星点点的烛火溅落在沈鸢和苏亦瑾中间。
  她嗓音微哑,几乎低不可闻。
  “是不是、是不是被人砍伤……”
  最后两个字还未落下,苏亦瑾抢先一步。
  “那是我小时候贪玩,从假山摔下伤着的。”
  他朝沈鸢扯出歉意的一个笑,“是不是吓到你了?”
  一颗心如被人高高抛在空中,又重重甩下。
  沈鸢木讷张了张唇,眼底好容易点燃的一簇光影霎时泯灭,只剩无尽的青色灰烬。
  沈鸢唇角挽起一点讥诮,只觉自己实在是走火入魔,区区一个旧疤罢了,她竟又想起那个少年。
  沈鸢很轻很轻摇了摇头:“没事。”
  末了,又怕苏亦瑾在意,她忙补上一句,“伤疤而已,不难看的。我只是、只是有点惊讶。”
  更深露重,明月高悬。
  廊下传来婆子的声音,沈鸢朝苏亦瑾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两人各自回榻。
  一夜无话。
  ……
  沈鸢跟着苏夫人学着看了半个多月的账,她人本就聪明,学东西又快。
  苏夫人欢喜得不得了,搂着她肩膀直呼“好孩子”。嬷嬷笑着递上热茶:“少夫人这可真是投了夫人的眼缘,老奴跟着夫人这么久,可不曾见过夫人这般欣赏一个人。”
  苏夫人接过太平猴魁,捧着和田白玉茶盏轻轻敲着,对沈鸢赞不绝口。
  “这样的好苗子,可惜托生在那样的人家,明珠蒙尘。若是从小跟着我,今日定是另外一番模样。”
  嬷嬷满脸攒笑,笑着恭维:“如今也不晚,少夫人能遇上夫人,也是她的好福气。只是有一点……”
  嬷嬷欲言又止。
  她是苏夫人的陪房,向来是爽言快语的性子,何曾这般瞻前顾后。
  苏夫人笑睨她一眼:“你这老东西,有话直说就是,作这个样子是要给谁看。”
  嬷嬷垂手侍立:“夫人,少夫人如今日日都来书房,一日不落。可她和公子是新婚燕尔,夫人再心急,也该为两个孩子想想。”
  苏夫人捧着茶盏的手一顿:“是我老糊涂了,竟想不到此处,还好有你在。”
  她挽着嬷嬷的手缓步走到窗下,“今日是上巳,让小鸢不必过来了,让她好好歇歇。”
  嬷嬷喜笑颜开,赶着让人去告诉沈鸢。
  对镜贴花钿,云堆翠髻。
  沈鸢一手握着簪花棒,任由松苓为自己描眉画眼。
  闻得今日不必去书房,她还未言,松苓先抚掌笑之。
  “那正好,夫人前日刚做了纸鸢,我这就去取来。如今江上冰水消融,今日又是天晴。”
  松苓怂恿着沈鸢出府。
  南烛在廊下听见,也跟着探头探脑,他这些日子在府中都快闷坏了。
  “公子,我们也一道去罢。许太医也说了,你得多出去走走,不能一直闷在屋里。”
  苏亦瑾从书后露出一双眼睛,望向沈鸢,温润眼睛如白玉清澈空明。
  他一双眼睛弯弯:“……可以吗?”
  屋里屋外的奴仆婆子都笑着将目光投向沈鸢,沈鸢哪里禁得住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脸红耳热,她别过脸,拿团扇挡住半张娇靥。
  “问我作甚,你想跟着就跟着。”
  满屋笑声不绝于耳。
  南烛闻言,恨不得长翅往外飞,立刻命人套上马车。
  草长莺飞,江面波光粼粼,涟漪渐起。
  三三两两的年轻姑娘簪花戴金,互相挽着手说说笑笑。
  日光落在江面上,映照着无限好光景。
  松苓仔细搀扶着沈鸢下了马车,自那日沈鸢回门后,松苓还从未踏出过苏府半步,日夜跟着沈鸢看账理账。
  难得偷来半日闲,松苓喜不自胜,拉着沈鸢的手,瞧什么都觉新鲜有趣。
  沈鸢眉眼弯如月,笑着将松苓往前推去。
  “好容易出来,就别在我身边拘着了,你自去顽罢。”
  松苓大惊失色:“这怎么可以,少夫人身边哪能没人伺候?”
  南烛笑着道:“少夫人和公子身边有我呢,松苓姐姐放心罢。”
  南烛嘴甜,一张小嘴能哄得府中上下心花怒放。
  松苓这些日子同他待久了,也日渐熟悉,说话也没了忌讳。
  “有你在我就更不放心了。”松苓弯起嘴角,笑着揶揄,“府里谁不知道你贪玩,少夫人交给你,我怎能放心?”
  南烛反唇相讥:“我怎么贪玩了,往日少爷不也是我伺候的吗?”
  两人争得脸红脖子热,往后望去,哪里还有沈鸢和苏亦瑾的身影?
  柳垂金丝,日光似金箔,如珠翠点缀在沈鸢白净手背上。
  春风拂过衣裙,环佩叮当。
  她一手拎起纸鸢,往苏亦瑾怀里塞。
  “你往后退一点,再往后一点。罢了,还是我来。”
  手中的银丝线一圈又一圈往外滚动。
  沈鸢眼睛弯弯,朝苏亦瑾扬臂,示意他松开纸鸢。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沈鸢的声音被吹得七零八落。苏亦瑾听不清沈鸢的声音,皱眉往她的方向走。
  “不是,你松手,先松手。”
  沈鸢双手在空中比划,倏尔见苏亦瑾面色骤变,飞快朝自己飞奔而来。
  银丝线垂落在草地,沈鸢目瞪口呆:“你怎么……”
  一语未落地,她一脚踩空,脚下的泥土松软,且又是斜坡。
  沈鸢惊呼出声。
  一只手骤然出现在她眼前。牢牢拽住沈鸢的手腕,往上一拉。
  沈鸢猝不及防,一头扎向苏亦瑾怀里。
  惊魂未定。
  转首回望,斜坡往下便是川流不息的江水,沈鸢心有余悸。
  “多、多谢苏公子。”
  沈鸢挽着妇人的发髻,和苏亦瑾却是相敬如宾。
  身旁有妇人听见,笑着调侃:“小娘子未免也太害羞,都成亲了怎么还这般客气。”
  沈鸢耳尖泛红:“我……”
  “不要紧。”苏亦瑾温声笑笑,“一个称呼罢了,随你喜欢。”
  握着沈鸢手腕的手还没松开,苏亦瑾手上仍戴着那串小叶紫檀朱砂赤红手串。
  瞥见沈鸢的视线,苏亦瑾忙不迭松开:“是我莽撞了。”
  广袖松松垮垮,遮住了那一节纤细白净的手腕。
  沈鸢目不转睛,心生好奇:“我好像不曾见过你摘下手串。”
  从第一回 见面伊始,苏亦瑾都是手串不离手。
  “祖母给的,在佛前开过光,说是能强身健体。长辈的心意,不好拂了去。”
  心口有道弦忽的开始震动,沈鸢压下脑中的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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