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 第46节
苏夫人乐不可支:“放心,他们都是跟着我多年的老人了,定不会乱嚼舌根的。”
沈鸢笑颜初绽放:“多谢母亲。”
苏夫人鬓间的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轻晃,她掩唇莞尔:“明日去宫里,可要我让家里的老妈妈跟着你去?你们小孩子家家的,没经过事,害怕也是正常。”
沈鸢沉吟片刻:“有松苓跟着,应当是无碍的。”
苏夫人点点头:“若有什么事,只管让人往家里递信,坤宁宫那我都打点好了。”
话落,苏夫人又让嬷嬷送来一只锦匣,匣内满满当当都是荷包,装的都是金锞子和碎银。
那金锞子是用金子溶成的,有五福临门的,也有仙鹤过海,都是取的好意头。
“这些银子你拿着赏人,别急着推拒,这赏银也是有讲究的。多了显得巴结,少了又显得寒酸,这些荷包我都给你分好的,遇见什么人就送什么颜色的荷包。”
苏夫人循循善诱,口传手授。
怕沈鸢紧张,又补上一句。
“你是个好孩子,懂规矩,礼节自然不会出错,我也不过是白叮嘱你。”
苏夫人说了半日,口干舌燥。
她接过婢女沏好的太平猴魁,轻抿两口,仍是不放心。
“还有一事,皇后娘娘偏爱牡丹,对牡丹,坤宁宫上下也都是牡丹花样式。你记着点,莫要犯了忌讳。”
细枝末节的小事,苏夫人也会细细和沈鸢说明,“明日同去的还有几家是和我们家交好的,若真遇上事,也可找他们。”
沈鸢忍俊不禁:“母亲,我不过是白日去听经,要不是住宫里不回来了。”
苏夫人捏住她脸颊:“好没良心的话,母亲这还不是担心你?明早你出门,我让亦瑾陪着你一道去。罢了,我也跟着去,省得你一人,孤零零的。”
话音刚落,满堂奴仆婆子都笑出来。
嬷嬷笑得前仰后合:“不知道的还以为少夫人是出远门了,夫人这样紧张,不像是送少夫人出门,倒像是送小孩子上学堂。”
苏夫人笑笑:“你这老货,还真
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出来。我不单送小鸢入宫,还想着去接她回府。”
沈鸢心中的郁结一扫而空,也跟着弯唇。
外面还下着雨,雨声淅淅沥沥。
松苓提着玻璃绣球灯,细碎光影洒落在沈鸢脚边:“少夫人明日入宫的宫裙也备好了,是夫人亲自过目的,定不会出错。”
苏夫人事事为沈鸢考虑周全,松苓掌不住笑道,“倒显得我无所事事了。”
云影横窗,长廊树影绰绰。
沈鸢转首凝眸:“苏亦瑾……还没回房吗?”
松苓言笑晏晏:“听南烛说,公子还在书房和老爷议事,想来也快回来了。”
她揶揄,“少夫人往日都不曾过问公子的行踪,怎么今日问了这么多遍?”
沈鸢推搡她一下:“就你多嘴。”
明日入宫听经的事她还未和沈殊提起,想了想,沈鸢还是打发松苓出去找个人去沈府传话。
“你找个机灵点的,让姐姐不必担心,宫中诸事母亲都同我讲过了。左右也就这半个月的事,若姐姐有事,让人递话到二门,或是找苏亦瑾,他……他是可信的。”
松苓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沈鸢脸红耳热,推着她走下台阶:“站在这里做甚,还不快去,难不成还要我请你不成?“
松苓笑着应了一声,提裙飞快往外跑:“那少夫人在此地等我,我去去就回。”
她得赶在沈府落钥前将信递到沈殊手上。
二门有她相熟的人,一来一回,也会半盏茶的功夫。
春风拂过,沈鸢手中的玻璃绣球灯忽的暗下。
她立在芙蓉花后,倏尔瞥见脚边慢吞吞爬过的一只甲壳虫。
沈鸢好奇往后退开半步,她俯身蹲在芙蓉花后,又摘下一片叶子逗弄脚边的虫子。
夜雨朦胧,徐徐雨声如珍珠落盘。
园中忽然传来南烛的笑声。
“这就是书里说的天无绝人之路,好人有好报。我就说公子这样乐善好施的人,定是福泽深厚的。”
苏亦瑾轻笑:“油嘴滑舌。”
南烛不服,反唇相讥。
“哪有,公子本来就是大善人,要不然当年遇上山匪,你也不会想着为少夫人挡刀,还背她下山。公子,我回去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事你不必瞒着少夫人的……”
“南烛。”
苏亦瑾唇角的笑意悉数敛去,他沉下脸,难得的疾言厉色。
这还是沈鸢第一次看见苏亦瑾发火。
乌云浊雾,雾霭蒙蒙。
庭院落针可闻,苏亦瑾冰冷的声音一字字清晰传入沈鸢耳中。
“我说过我不想再提这事。”
“再提半个字,你日后就不必留在我身边了。”
第28章 日后我的事,也不劳殿下费……
细雨绵绵,如烟似雾。
松苓款步提裙,一手撑伞,步履匆匆穿过庭院。
她踮着脚左右张望,眼中笑意骤浅。
“……少夫人,少夫人?”
细细柔柔的声音在院中响起,等了片刻,始终不曾听到沈鸢的声音。
松苓疑惑转首,小声嘟哝:“人呢,怎么不见了,难不成是先回去了?”
她提裙踩上青石台阶,余光瞥见芙蓉花后的一抹黑影,松苓吓得惊呼出声,捂着心口往后退开两三步。
待看清地上蹲着的是沈鸢而不是鬼时,松苓惊魂未定。
她忙忙搀扶沈鸢起身:“地上凉,好端端的,少夫人蹲在这里做什么?没的让人心急。”
雨珠从廊下飘落,沾湿沈鸢的衣襟。
松苓伸手拂去湿意,忧心忡忡:“少夫人,少夫人?你别吓我,总不会是撞客了罢?”
松苓欲哭无泪,急得跺脚,“怎么成这样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离开前,沈鸢还有说有笑的,哪里是如今魂不守舍的模样。
双足麻木僵硬,冷意侵肤入骨。
沈鸢往前趔趄,差点一头跌落在松苓身上。
松苓大惊失色,忙拿手背去贴沈鸢的额头:“少夫人,你说句话好不好?我去找太医,去找公子……”
许是“公子”两字拨动沈鸢的心弦,她伸手握住松苓手腕。
沈鸢嗓子喑哑,字字泣血:“别去,别去……找他。”
泪水顺着沈鸢眼角往下滚落,她红着眼睛,强颜欢笑。
“我没事,你别去找、找他。”
泣不成声。
沈鸢双手握唇,眼中泪意汹涌。
她好容易寻到自己真正的救命恩人,可惜苏亦瑾对此事却避之不及,连提起都不愿南烛提起。
沈鸢双眼泛红,满腔泪意落在手中的丝帕。
心口酸涩涌现。
松苓忧心忡忡:“少夫人这是遇上事了,还是说哪个狗胆包天的在少夫人面前嚼舌根?待我把他找出来,非给他教训不可。”
“没有谁,没有谁给我气受。”
沈鸢唇角挽起几分苦涩,“我就是突然想起以前的事了。”
松苓对沈鸢过去的十年一无所知,只能斟酌着道:“少夫人这是……想起李妈妈了?待来日少夫人得空,我陪少夫人去给李妈妈上香。”
沈鸢哭得说不出话,怔怔点头:“……好。”
双足发麻,沈鸢走得并不快。
她扶着松苓的手,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
廊下光影昏暗,伸手不见五指。
不远处的暖阁却是灯火照明,处处点灯。
沈鸢立在廊庑下,抬眸朝前张望,她眼中尚有泪珠闪烁。
松苓心急如焚:“少夫人,真的不要紧吗?”
沈鸢摇摇头。
她忽的想起苏夫人提过苏亦瑾的旧伤,那道狰狞疤痕在苏亦瑾身上残留了十年,也纠缠了他十年。
苏亦瑾不乐意提起那段惨痛的过往,也是情理之中。
调息数瞬,沈鸢双眼渐渐清明,只是眉眼的泛红是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沈鸢瞥了松苓一眼,松苓心领神会,扶着沈鸢在抱厦坐下,又让人端来沐盆伺候沈鸢净面。
腕间的绞丝银镯褪在丝帕上,沈鸢目光悠悠落在自己白净如雪的腕骨。
眼前又一次晃过那年少年抓着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