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 第102节
书案上一片狼籍,宣纸散落满地。
沈鸢身上的锦裙皱巴巴的,宫绦早不知掉落在何处。
良久。
一声闷哼在自己耳边落下,谢清鹤咬着沈鸢的脖颈,气息稍沉。
锦裙沾满污秽,难以直视。
沈鸢双目空洞,望着漆木案几旁的落地罩怔怔出神。
蓦地想起什么,沈鸢挣扎着爬起,半伏在地上寻找自己遗落的宫绦。
上回自己的红珊瑚耳坠掉落在御书房炕上,宫人送回来,沈鸢羞红了脸。
谢清鹤低眸:“找什么?”
“宫绦。”沈鸢小声嗫嚅,“若是让宫人瞧见,不太好。”
谢清鹤唇角噙几分似笑非笑,
抬手捏起沈鸢的下颌,谢清鹤冷声,明知故问:“……有何不好?”
沈鸢是自己的后妃,谢清鹤做什么都理所应当。
沈鸢抿唇,窘迫万分:“陛下是明君,若是让旁人知晓,于陛下的名声无利。”
谢清鹤冷笑一声:“……旁人,是谁?”
“文武百官,或是……”
一语未落,沈鸢新换上的锦裙再次被撕碎,她瞳孔骤缩,手忙脚乱往后躲去。
好容易找到的宫绦系在沈鸢手上。
将至晌午,棠梨宫的宫人才得以步入寝殿,为沈鸢梳妆挽发。
沈鸢神色怏怏,不明所以:“这会子梳妆做什么?”
宫人笑弯眼睛:“主子不知道吗,陛下一早就让人备了马车,说是要带主子出宫。”
宫人手巧,不多时已经为沈鸢挽好了峨髻。
鬓间缀着珠翠梳篦,又有花冠点缀。
沈鸢不知所措:“……出宫?”
宫人言笑晏晏:“主子忘了,今儿是三月三。”
沈鸢转首往窗外望去,果真见园中彩带飘飘,帘飞彩凤。
出了宫,陵江上空更是飘满纸鸢。
江水波光粼粼,映着满江的欢声笑语。
沈鸢唇角不知不觉染上一点笑。
宫人握着银丝线,递到沈鸢手中。
她轻声埋怨:“这个纸鸢不好,总是飞不高,内务府胆子真是大了,这样的纸鸢也敢送到主子跟前。”
沈鸢接过来:“我瞧瞧。”
她学过扎纸鸢,一眼瞧出是纸鸢背后的竹骨架歪了。
沈鸢让宫人取了剪子过来,小心翼翼掰正竹骨架。
她挽唇:“这样就好了。”
转首,立在自己身边的却不是宫人,而是一身月白圆领长袍的谢清鹤。
沈鸢唇角的笑意渐敛。
谢清鹤不动声色接过沈鸢手中的纸鸢:“朕记得你说过自己会扎纸鸢,改日替朕做一个。”
沈鸢答非所问,目光闪躲:“内务府的纸鸢做得很好,陛下若是想要,可以让内务府的工匠送来。”
谢清鹤淡淡瞥了沈鸢一眼。
像是警告。
沈鸢坐立难安,手足无处安放。
踟蹰片刻,终还是点头,她迟疑着道。
“我的手艺不精,陛下若是不嫌弃,我可以试试。”
不知从何时开始,沈鸢学会退让,学会妥协,学会顺从。
她不会拒绝谢清鹤,不会再想以前那样,不知天高地厚在谢清鹤眼前说“不”。
沈鸢不喜欢的东西很多,她不喜欢汴京,不喜欢宫里的一切一切,不喜欢谢清鹤将自己推到书案上,她也不想为谢清鹤做纸鸢。
可那又如何呢。
沈鸢的“不喜欢”和“不想要”向来是一文不值,谢清鹤不会关心,也不会理睬。
如从前千百次那样,沈鸢自然而然说服自己,又自然而然朝谢清鹤点头示好。
她想着,至少如今沈殊和苏亦瑾都过得很好。
这样就够了。
手中的纸鸢乘风而起,越飞越高,可线圈却一直是握在谢清鹤手上。
他站在原地,不曾离开过半步。
纸鸢飞得再高再远,也离不开谢清鹤手中的银丝线。
沈鸢眯着眼睛盯了一会,倏尔瞧见江边泊着画舫。
栈桥上站满男男女女,有人站在画舫上,瞧衣着打扮,有几分像是沈殊。
“……姐姐?”
沈鸢狐疑呢喃,身子先一步做出动作。
风吹过沈鸢的锦裙,日光如江水荡在沈鸢裙角,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栈桥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画舫上的女子倚在栏杆上,走近了,沈鸢才发觉自己认错人。
跑得急,沈鸢锦裙上不知何时沾上奇花异草,她俯身拍拍自己裙上的草粒子。
有人站在她身边,交头接耳。
“那是苏家的画舫吗,苏公子病好了?我听说他和沈家那位和离了?”
“这都猴年马月的事了,兄长怕不是还不知道,沈二姑娘早入宫了,如今正炙手可热呢。陛下年轻,后宫只有她一个沈贵人。”
“那苏公子……”
“什么苏公子,早没了,苏夫人为这事差点哭瞎了眼睛,那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哪一个心里好受。”
那人扼腕叹息。
“老天爷还真是喜欢捉弄人,以前沈二姑娘和苏公子多般配的一对,如今却是阴阳相隔。一个圣宠眷浓,一个含病而终,说起来也是无缘。”
第47章 你根本就比不上苏亦瑾……
——苏公子,那都去岁的事了,我也不记得多久。——还真是可怜,年纪轻轻,就这么走了。
——苏尚书为此还生了大病,连着半个月不曾上朝,陛下还特地派太医过去,也算是君臣一场。
烟花三月,杨柳垂金。
空中柳絮飘扬,如洒落的雪粒子。
沈鸢脑袋一片空白,她听不见旁人的声音,听不见郎君和女子的说笑声,听不见滔滔江水。
耳边只剩下方才那人的唏嘘叹息。
“哪还有苏公子,早没了。”
沈鸢双手抱耳,她俯身垂眼,身子顺着栈桥栏杆缓慢滑落。
她一只手还拽在栏杆上,白净手背青筋竖起,道道分明。
攥紧的指尖泛白,一点血色也见不到。
耳边嗡嗡作响,沈鸢恍惚间好像又听到雨声,可眼前日光满地,碧空如洗,哪里有半点雨珠。
心口涌起阵阵酸痛苦楚,沈鸢一手扶着心口。
她想放声大哭,想高声哀嚎,可话到嘴边,沈鸢却什么也发不出。
喉咙一点声响也无,沈鸢只是觉得恶心,觉得痛苦。
似是有一只手凭空出现,牢牢攥住自己的五脏六腑。
气息不畅,沈鸢喘不过气,她一张脸扭曲成一团,如同溺水之人,拼命想挣扎游出水面。
沈鸢大口大口喘气。
喧嚣如潮涌一点点从她身边退开,落日西斜,日光从沈鸢脚边移开,她立在昏暗阴影中,只觉头重脚轻,身子轻飘飘无力,像是踩在云端。
远处,一只纸鸢断开,摇摇晃晃从空中飘落,缓慢无声落入江中。
沈鸢双目一瞬不瞬盯着那只纸鸢,很久很久。
一种荒谬可笑的感觉从心底深处油然而生,她想和明宜交好,想去见见明宜说的西北荒漠,落日草原。
还想护住苏亦瑾,想求他这一生平安顺遂,无病无忧。
可到头来,却是空欢喜。
她抓不住明宜,也护不住苏亦瑾。
走到最后,沈鸢还是孑然一身。
真是可悲,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