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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衣 第125节

  他那时只以为沈鸢是不喜欢棠梨宫,无理取闹,没想到她是不喜欢红色。
  谢清鹤定定凝望着沈鸢:“从何时开始不喜欢的?”
  沈鸢立在嵌光珠帘下,眼波流转,那双浅色杏眸平静如秋水。
  “杀人之后。”
  那日后她整宿整宿做噩梦,梦见那男子握着金步摇和自己索命,梦见他满身浸泡在血泊中,血腥气笼罩在沈鸢鼻尖,经久不散。
  谢清鹤愣了一瞬,双眉逐渐拢起:“朕从未听你说过。”
  沈鸢笑了一声,她脸上是谢清鹤以前常有的淡漠平静。
  谢清鹤恐怕忘了,当初是他逼着沈鸢朝男子下手,逼着她杀人的。
  说到底,他才是沈鸢噩梦的罪魁祸首。
  沈鸢声音轻轻,她眼中还带着笑。
  “兴许是不想让人以为我是在装疯卖傻罢。”
  毕竟谢清鹤以前就是这样说她的。
  第55章 罪有应得
  朔风凛凛,雪色摇曳。
  棠梨宫前侍立着一众宫人,人人手中提着羊角灯罩,昏黄的烛影洒落在脚边。
  寝殿悄然无声,静悄无人低语。
  沈鸢转首望向窗外,雪珠子洋洋洒洒,如搓棉扯絮。
  那一点莹白光洁落在她眼中,却好似沾上刺眼的猩红。
  血是温热、滚烫、黏稠的。
  金步摇深入男子骨肉的声响一遍又一遍在沈鸢梦中浮现,她忘不了那人温热的身影在自己眼前一点点变得僵硬麻木,忘不了男子那双被箭矢刺穿的双眼。
  他膝上、手背都汩汩冒着血珠子,血窟窿狰狞可怖。
  那是沈鸢留下的。
  他来找沈鸢索命也是理所当然。
  沈鸢纤长的眼睫颤了一颤,唇角抿出一点苦涩。
  她终究比不得谢清鹤冷心冷面,能杀人不眨眼,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也能无动于衷。
  谢清鹤怔怔,双眉逐渐拢起,眉宇间笼罩的阴霾沉沉。
  他后知后觉,沈鸢回宫后,几乎很少开口。
  她从未再提过平州,提过刘夫人,甚至连沈殊也不曾提起。
  沈鸢安安静静,如殿中黑漆嵌螺钿小几上的青花白地瓷梅瓶,遍身纯素白净,没有一丝一缕的瑕疵。
  像是画上纱罗裹着的盛妆美人,不会哭不会笑,也不会闹。
  这本该是谢清鹤喜闻乐见的。
  那日迫使沈鸢动手杀人,他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他知道沈鸢会恐惧会害怕,可那又如何呢?
  是沈鸢期瞒自己在先。
  是她罪有因得。
  谢清鹤不会后悔,也从不后悔。
  那日之后,沈鸢再也没在宫里见过半点红色的东西,连御花园的红梅都让人移到别处。
  白茫茫的雪地中空空如也,宫人一身青缎袄子,笑着上前。
  “过两日金陵会送两株梨花过来,本来这两日该到的,可惜路上遇上风雪,耽搁了。”
  宫人腕间只戴着金镶玉虾须镯,通身上下不见一点红。
  沈鸢目光在宫人身上淡淡扫过。
  宫人一惊,忙忙扫视自己一圈,忐忑不安:“是奴婢穿错什么了吗?”
  沈鸢见不得红,棠梨宫上下的宫人也不敢再穿红戴粉。
  沈鸢无奈挽唇:“没有。”
  她只是觉得这这宫里最会装模作样的应该是谢清鹤。
  明明让自己活在恐惧中的人是他,逼迫自己动手杀人的也是他,害自己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得红的也是他。
  可如今装模作样勒令宫人不许穿红戴粉的,也是谢清鹤。
  沈鸢看不懂谢清鹤,也不想懂。
  兴许是怕沈鸢再次逃跑,谢清鹤看她看得极严,每日守着沈鸢的宫人也不一样。
  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时,园中枯枝被积雪压得断开,重重一声落在雪地中。
  沈鸢睁开眼,眼中惶恐不安,猩红的血丝遍布眼底。
  心口起伏不一,她愣愣盯着帐幔上的团花纹,还有榻前悬着的一个香囊。
  香囊中是沈殊为她求来的平安符,说是驱邪祈福。
  可惜沈鸢还是会做噩梦。
  寝殿光影晦暗不明,一片沉寂中,沈鸢忽然听见身边传来一声:“……醒了?”
  她遽然僵住,怔怔转过脑袋。
  下唇沁出道道血痕,好容易结痂的血痂又再次被沈鸢咬开,嫣红的血珠子染红了沈鸢双唇。
  那双眼眸的忐忑惶恐逐渐褪去,如平静秋湖,波澜不惊。
  沈鸢心不在焉应了一声,背过身闭上眼睛。
  不想多言。
  素腰上环着的手臂陡然收紧,沈鸢被拖至谢清鹤怀里,身后的胸膛灼热滚烫,松檀香的气息如影随形,萦绕在沈鸢鼻间。
  她试图挣开谢清鹤。
  谢清鹤手指用力,不由分说转过沈鸢的身子。
  四目相对,沈鸢唇上的血珠子又一次落入谢清鹤眼中。
  他眸色一沉,抬手捏住沈鸢的下颌,迫使她不得不张唇:“松口。”
  为时已晚。
  那道血痂彻底裂开,血迹斑驳。
  寝殿再次掌灯,宫人双手捧着盥漱之物,伺候沈鸢漱口。
  末了,又端着热茶上前:“主子先喝两口,等会再上药。”
  谢清鹤冷不丁出声:“……药呢?”
  宫人错愕,匆忙端着漆木托盘上前,盘中的剔彩寿春宝盒通透澄澈,盒中是太医院特制的止血药膏,混着一点薄荷香。
  透过铜镜,沈鸢目光和镜中的谢清鹤对望,蛾眉稍拢。
  鬓松发乱,沈鸢满头蓬松乌发松垮垂落在肩上,红唇上的血珠子已经处理干净,不再往外渗出血丝。
  沈鸢起身转首,朝宫人递了个眼神:“你先下去。”
  宫人看了谢清鹤一眼,福身退下。
  冷风呼啸,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亮着明黄的烛光,风从窗外灌入,烛影摇曳滴落在沈鸢脚边。
  她轻声:“不劳陛下,我自己来罢。”
  谢清鹤面不改色:“抬首。”
  沈鸢眼皮动了一动。
  少顷,她
  往前半步,扬起的半张脸落在烛光中,小巧精致。
  那张脸未施粉黛,如上好的白瓷,点染曲眉,明眸皓齿。
  谢清鹤深深看了沈鸢许久。
  倏尔一声惊呼从沈鸢喉咙溢出,落在唇上的不是药膏,而是谢清鹤。
  唇齿间的血腥气再次弥漫,沈鸢不得不往后仰去。
  后背抵着妆台,台面上的妆奁一扫而空,沈鸢半抱半迫坐在妆台上,金缕鞋在半空摇摇欲坠。
  身后是冰凉的铜镜,沈鸢看不见别的,只能看见横梁上悬着的竹漆宫灯晃动。
  她竭力不去想自己身下坐着的那只手。
  满室狼藉,空中除了松檀香,还掺杂着些许别的气息。
  良久。
  谢清鹤低头,一声闷哼落在沈鸢耳边。
  “朕不会放你走的。”
  “……永远也不会。”
  他嗓音透着沙哑低沉。
  薄唇一点点在沈鸢唇上掠过,那一抹猩红随即落入他唇齿。
  “你本来就是朕的。”
  谢清鹤不厌其烦,又一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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