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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衣 第134节

  谢清鹤半跪在地,打横抱起沈鸢,远离了满地残缺不全的碎片。
  贵妃榻上铺着柔软的软褥锦衾,谢清鹤从未这般小心翼翼,他抬手拂开沈鸢脸上的乌发,声音很轻。
  “我不会杀你。”
  “为什么?”
  沈鸢忽的崩溃怒吼,她一只手指着摇篮中了无声息的孩子,沈鸢眼中呛出泪珠,她抓着谢清鹤想要往摇篮走去。
  “孩子死了,是我杀的,是我用迎枕……”
  沈鸢目光在地上逡巡,她扶榻而起,想要落地去寻找地上的迎枕。
  谢清鹤轻而易举将她按回榻上。
  沈鸢泣不成声,指甲几乎要掐入谢清鹤的骨肉:“是我用迎枕闷死她的,和别人无关。谢清鹤,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谢清鹤气息渐沉,他反手握住沈鸢,心如刀绞。
  得知先皇后派人刺杀自己时,谢清鹤都从未有过这样的心烦意乱过。
  他一手环着沈鸢,似乎要将她勒入自己的骨肉。
  谢清鹤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重复:“没有,你没有杀人。沈鸢,你没有杀人。那个孩子……是死胎。”
  晴天霹雳。
  沈鸢耳边轰鸣一声,她怔愣转过首,张瞪着双目望向不远处的摇篮。
  沈鸢双唇嗫嚅:“……死胎?”
  从睁眼到眼下,沈鸢从未好好看那孩子一眼。
  只隐约记得那张脸是青紫的。
  圆圆刚生下来的时候,好像不是这样。
  沈鸢脑中宛若浆糊,乱糟糟的,“死胎,真的是死胎吗?”
  她有点记不起圆圆刚出世那会是何模样。
  谢清鹤低声,一双猩红的眼睛笼着疲惫无力:“生下来的时候就不行了,这和你无关,不是你杀人的。”
  谢清鹤温声,“沈鸢,你没有杀人。”
  “我没有杀人……”
  沈鸢缓慢松开谢清鹤,抬起的一双眼睛浸泡着重重水雾,“我没有杀人。”
  谢清鹤凝望着沈鸢惴惴不安的眼睛,面色缓和:“对,你没有杀人。”
  “我没有……”
  一语未落,沈鸢忽然用力甩开谢清鹤的手,她双目圆睁。
  “你骗人,你又在骗我。”
  沈鸢气急攻心,身前起伏不定,声泪俱下。
  “都听见了,你让人今夜之前处理干净。若不是我早点醒过来,是不是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沈鸢双手捏拳,胡乱砸在谢清鹤身上,她低声啜泣,“你是不是又在骗我,因为她是公主,你不喜欢,所以就让人……”
  “沈鸢。”
  谢清鹤倏然沉下脸,一字一顿,“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不堪吗,连自己刚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
  沈鸢脸上溢满泪水,她木讷仰起头,苦笑挽唇:“……难道不是吗?”
  谢清鹤怒不可遏:“你——”
  对上沈鸢泪意朦胧的一双眸子,谢清鹤强忍着咽下心口翻涌的悲愤。
  他一只手揉着眉心,让人传太医进来。
  十来个太医跪在屏风外,战战兢兢。
  谢清鹤冷声:“不必紧张,如实说就是。”
  为首的虞老太医伏跪在地,扼腕叹息:“娘娘节哀,小公主是闭气而亡,与娘娘无关。”
  虞老太医又说了许多,沈鸢没怎么听清,她浑浑噩噩,听着那些太医如倒豆子似的告诉自己公主逝世的真正缘由。
  谢清鹤立在烛光中,暗黄光影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影,只是好似不比往日坚不可摧。
  最后一位太医说完,谢清鹤拂袖,命人退下。
  他转身行到沈鸢身前,双手扶着沈鸢双肩:“本来不想让你知道这事。”
  让崔武找来的孩子已经在路上,也是个小姑娘,才出生三日就被父母遗弃。
  没想到沈鸢会这么快醒来。
  沈鸢心神不宁,满腹愁思落在紧皱的眉宇间,她像是做了一场荒唐的大梦。
  沈鸢一手抚着自己的肚子,一面去看摇篮中的孩子。
  少顷,她低声呓语:“我想、想再看看她。”
  谢清鹤皱眉,斟酌片刻:“……好。”
  宫人将孩子抱上榻,襁褓之中裹着的孩子四肢僵硬,一张脸依旧呈现青紫状。
  沈鸢双眼含着热泪,眼泪如断线的珠帘,吧嗒吧嗒往下滚落,身影颤颤巍巍。
  “怎么、怎么会这样?稳婆明明说很顺利的……
  ”
  怀里的孩子早就没了气息,双目紧闭。
  谢清鹤担心沈鸢触景伤情,只让她看了两眼,又命人抱下去,好生安葬。
  他一只手拢住沈鸢的手腕,不动声色挡住她的视线:“这事和你无关,太医说她在腹中已经没了气息。”
  沈鸢眼中滚下温热泪水,泪流不止。沈鸢唇角挽起几分苦涩:“是不是她也不喜欢我,她知道我曾想……”
  沈鸢无力闭上双眼,磕磕绊绊,“她是不是知道我曾想杀了她,所以才……”
  “不是。”
  谢清鹤一手护在沈鸢后背,揽着她入怀。
  沈鸢倚在谢清鹤肩上,豆大的泪珠滚过双颊,泅湿了他的衣襟。
  她轻声哽咽,含糊不清:“她知道我不要她,是我、是我害死了她……”
  谢清鹤用力握住沈鸢的双肩,一双漆黑瞳仁沉沉,晦暗不明:“不是。”
  他沉声,“沈鸢,你看着我……”
  沈鸢泪眼朦胧,她忽然使劲推开谢清鹤,双手牢牢抱住自己的膝盖。
  沈鸢焦躁难安:“你骗我,一定是你在骗我。”沈鸢泪流满脸,她扬首,红着一双眼睛瞪着谢清鹤。
  “是我害死了她,你该杀死我的,该杀死我的!”
  沈鸢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她才刚诞下孩子,身子本就虚弱不堪。
  一语未落,沈鸢忽然扶在榻前用力咳嗽,她拂开谢清鹤拍着自己后背的手。
  喉咙涌出酸涩的苦汁,沈鸢悲痛不已。
  良久,她轻轻吐出一句。
  “谢清鹤,你杀了我罢。”
  她不再求着谢清鹤放自己离开,沈鸢一心求死。
  谢清鹤冷声,一字一顿:“不可能。”
  ……
  孩子的离开好似也带走了沈鸢最后一丝清醒。
  她时常一个人坐在窗下,或是临窗落泪,或是对月无眠。
  除夕那夜,宫中设宴。
  沈鸢自然没有出席,她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殿中,望着廊下侍立的珐琅戳灯出神。
  宫人眼角泛红,好言相劝:“娘娘好歹喝两口罢,这枣泥糕是元少夫人特意送来的,还有这些,都是陛下让御膳房的人备下的。”
  宫人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僵坐在窗前的沈鸢终于有了动作。
  她缓慢转首,目光迟疑飘过攒盒中的膳食。
  沈鸢一双琥珀眼眸转动。
  她认出攒盒中的膳食,是当初在乡下和谢清鹤过除夕时,沈鸢为他做的膳食。
  攒盒之下,还有一张剪纸,那是一只仙鹤。
  和沈鸢先前央求谢清鹤剪的一样。
  沈鸢那会身上的银钱不多,也不敢大手大脚挥霍,可又怕除夕夜委屈了谢清鹤,所以特地和田婶学了两三道小菜。
  本来还想着学他人剪窗花,不想沈鸢在剪纸上的天赋竟比不上谢清鹤。
  沈鸢眼前涨上迷朦水雾,总觉得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她以为,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沈鸢如今对很多事都不放在心上,也很少说话。
  她像是棠梨宫的一缕游魂,不以己悲。
  难得见沈鸢对膳食多看了两眼,宫人忙命人布让摆菜,又让人往谢清鹤那里送信。
  谢清鹤今日在潮音阁设宴,宴上丝竹悦耳,处处锦绣盈眸。
  席间推杯换盏,文武百官齐聚在下首。
  廊下系着一色的银杏木雕刻七层宫灯,流光溢彩,如天上银河。
  潮音阁张灯结彩,鼎烧松檀香之香,瓶设红梅之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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