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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衣 第168节

  谢时渺愤愤不平,她在争强好胜这一点像极了谢清鹤,处处不甘心落于人后。
  沈鸢揉着谢时渺的脸,眼睛弯弯:“不许这么说圆圆,她只是动作慢了一点。”
  谢时渺心不甘情不愿:“哪止一点,是有——很多很多点。”
  话落,谢时渺忽然被风呛到,连着咳了好几声。
  沈鸢为她顺气,眉眼染上几分担忧:“怎么忽然咳嗽了,可是这两日淋雨了?”
  谢时渺顺势让沈鸢抱起:“没有。”
  沈鸢沉下脸:“渺渺,说实话。”
  谢时渺低头敛眸:“是昨夜、昨夜背书背晚了。”
  沈鸢不明所以:“你这两日不是没去南书房吗,怎么还背书背晚了?”
  谢时渺在沈鸢脖颈上蹭了又蹭:“我想背给父皇听,昨日我去见父皇,他一直在睡,我都没来得及背给他听。”
  沈鸢心口泛起股股暖意:“这回就算了,日后可不能再这样,不然母亲定不会轻饶你。”
  谢时渺眉眼弯弯,笑而不语。
  养心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一众大臣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提心吊胆。
  沈鸢抱着谢时渺还未走近,忽见宫人疾步朝自己行来:“娘娘,陛下还在见外臣,还请娘娘先到偏殿歇息。”
  隔着槅扇木门,似是还能听见谢清鹤动怒的声音。
  沈鸢拿手捂住谢时渺的双耳,无意低头,却见谢时渺目不转睛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
  沈鸢莞尔一笑:“渺渺不怕吗?”
  谢时渺面不改色:“为何要怕?”
  沈鸢抱着谢时渺去了偏殿:“你父皇可曾在你面前发过火?”
  她还记得上回圆圆曾被她父亲吃醉酒动气吓过,连着做了三日的噩梦。
  沈殊求神拜佛,请遍汴京的郎中神婆。
  谢时渺泰然自若,点点头。
  沈鸢眼眸骤缩:“他骂你了?”
  谢时渺骄傲扬起头:“做错事才会被骂,我没做错事,父皇怎会骂我?再说,父皇动怒也是因为他们做事不尽心,有何好怕的?”
  沈鸢捏捏谢时渺的耳垂,不知该欢喜还是该悲哀。
  有时她甚至觉得,谢时渺比自己还成熟,比自己更看透生死。
  她眼眸低垂,眉宇间布满忧愁。
  谢时渺何等敏锐:“母亲,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
  沈鸢哪舍得责怪自己的女儿,“要不要先睡一觉,你父皇那估计一时半会也走不开。”
  谢时渺哼哼唧唧:“小孩子才会犯困,我要做功课了。”
  她从沈鸢双膝爬下,往书案后走去。
  沈鸢听着谢时渺背书的声音,恍恍惚惚竟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入目却是棠梨宫的摆设。
  檀香木鎏金宝象缠枝床立着六柱,银钩上悬着青纱帐幔,帐幔上绣着锦簇百花。
  殿中点着甜梦香,青烟氤氲。
  沈鸢茫然眨眼,鼻尖除了甜梦香,竟还笼着几分松檀香的清香。
  她猛地转首,果不其然对上谢清鹤棱角分明的一张脸。
  谢清鹤从醒来后一直不曾歇息,积攒了半月的奏折,召见朝臣……桩桩件件都要谢清鹤亲自过目。
  “再睡会。”谢清鹤轻声。
  沈鸢不安,挣扎着起身:“渺渺还在养心殿,她还说要背书给你听。”
  谢清鹤睁眼,黑眸懒懒:“她没和我说这事。”
  “你们见过了。”
  “嗯。”
  沈鸢狐疑:“不应当,她都念一路了。”沈鸢笑笑,“她还怕背不出,昨儿都没睡好。”
  谢清鹤眸色一顿,半晌无语。
  沈鸢凝眉不解:“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谢清鹤并未起身,他一只手仍环在沈鸢素腰上。
  “渺渺没告诉你吗?”
  沈鸢脸上的疑虑渐深。
  谢清鹤不慌不忙:“她一直都是过目不忘。”
  诧异在沈鸢眼中如涟漪蔓延,她张瞪双眼,仍是觉得难以置信。
  沈鸢讪讪为谢时渺描补:“兴许是功课太难了,又或是担心你的身子。”
  谢清鹤笑了两声,声音喑哑:“那你呢,你会担心我吗?”
  沈鸢不语。
  良久,她轻声,答非所问:“当时在后院,你为何会救我?”
  这不像是谢清鹤的作风。
  谢清鹤弯唇:“我的作风……是什么样?”
  沈鸢如实道:“见死不救、袖手旁观、置身事外、漠不关心、冷眼旁观……”
  一声惊呼从沈鸢喉咙溢出。
  天旋地转,谢清鹤握着她手腕,倏然用力将她推在榻上。
  帐幔上悬着的鎏金珐琅香熏球在空中摇摇晃晃,一点细碎亮光点缀在沈鸢眼中。
  两人气息交叠,谢清鹤一手撑在榻上,一只手同沈鸢十指交握。
  “沈鸢,我也没有这么差劲罢?”
  这样的姿势实在是怪异。
  沈鸢别扭往旁挪开半步,避开了谢清鹤灼灼的目光,她含糊不清,咕哝着挤出一句话。
  “那你想听什么?”
  沈鸢喃喃自语,“渺渺这么会骗人,兴许也是从你身上学来的。”
  谢清鹤大言不惭:“她是我的孩子,自然像我。”
  “你——不要脸。”
  沈鸢瓮声瓮气憋出一句。
  她其实隐约猜出谢时渺的意图,许是怕被沈鸢抛下,所以才千方百计博取沈鸢的可怜。
  谢清鹤定定望着沈鸢:“所以呢,你还会离开吗?”
  沈鸢踟蹰不定。
  少顷,她松开挡在自己脸上的广袖。
  没了衣物的遮掩,沈鸢和谢清鹤两人只剩半寸之距。
  沈鸢甚至能从谢清鹤眼中寻到自己的影子。
  覆
  在眼睑下方的睫毛颤若羽翼,沈鸢声音轻轻:“不会了。”
  沈鸢转首侧目,视线落在黑漆描金长桌上做了一半的扇坠,那是她为谢时渺做的。
  “我不会再离开汴京,也不会再离宫。”
  鸦羽睫毛颤了又颤,沈鸢呢喃,“说到底,渺渺如今这样患得患失也有我的过错。”
  谢时渺从出生后就没有母亲在身边庇护,好容易见到沈鸢,她自然不愿意放手。
  谢清鹤沉声:“你是为了她留下的?”
  撑在榻上的手指攥成拳,谢清鹤手背上青筋暴起,道道分明。
  沈鸢神色淡淡,语气平静。
  “谢清鹤,前尘往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只是……”
  只是她和谢清鹤,也就这样了。
  相敬如宾。
  得过且过。
  冰霜渐渐凝在谢清鹤眼底,剑眉皱起。
  须臾,他哑声失笑。
  “沈鸢,你还不如恨我。”
  沈鸢缓缓闭上眼睛,对谢清鹤的话避而不答。
  ……
  半年后,帝后大婚。
  沈鸢依旧住在棠梨宫,这日秋雨淅沥,清寒透幕。
  谢时渺刚从南书房回来,入殿瞧见坐在沈鸢膝上的圆圆,眉心微不可察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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