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时绫咬了咬唇,望向紧闭的寝殿门,纠结半晌,终还是同意了。解决了他也能睡个安稳觉。
  “那……那好吧。”
  钱守安感激地红了眼,连声道谢:“谢公子、谢公子!”
  小德子和钱守安站在时绫身前,将时绫挡得十分严实,两人哆嗦着小心翼翼推开寝殿门,他们也怕啊!可又有什么办法呢?皇帝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做奴才的也跑不了。
  门扇开的一瞬,混着血腥与檀香的凉气扑面而来。
  寝殿内同样一片狼藉。砸碎的屏风歪倒在地,断裂的瓷器碎片散落四周,血迹沿着地砖蜿蜒。
  时绫透过小德子和钱守安肩膀之间的缝隙看去,这一眼,把他魂都吓飞出来了。
  男人披头散发,面色惨白如雪眼睛却阴狠猩红,龙袍撕裂开几道长口,左边的袖子推到了肩膀上,手臂上血肉模糊,密密麻麻的长口子不断淌着血,顺着指节滴落在地。右手攥着一柄短匕首,血顺着刀锋滑下。
  浑身都透着暴戾扭曲病态的压迫感,像一头濒临崩溃的猛兽,随时可能失控撕咬上来。
  男人失血太多,眼前阵阵发黑,有些站不稳,却仍旧撑着。
  听到开门声瞥了一眼,没细看,只看到似乎是两个太监,立马声嘶力竭怒喝:“滚!!!”
  时绫:“……”
  滚就滚!
  以为他愿意在这待吗!
  时绫气哼哼地抱着小狗转身就要走,然而腿还没迈,钱守安和小德子便跑去拦在他前面。
  钱守安结巴道:“公子误会了,皇上,是、是让奴才们滚!”
  小德子也急急补了一句:“对对对!不是说您!”
  随着两人闪开,时绫的身影赫然出现在殿内。
  男人神情一滞。
  浅蓝衣衫,身形单薄瘦削,局促地缩着肩,似乎在想着怎么绕开两个太监出去。眼睛里写满了惊惧惶恐和抵触,怀里还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小狗抖得厉害,被纤细白皙的手慢慢抚摸着。
  男人手一松,握着的匕首蓦地从掌心滑落,重重砸在地上,“哐当”一声。
  他垂下眼,脚步微动,突然嫌它碍眼,将那染血的匕首一脚踢到殿角。
  殿内一时间死寂,时绫站在原地和男人隔着空气静静对视,谁都没出声。
  良久,还是男人先有了动作。
  他微微喘着气坐在床榻上,额角的冷汗往下滴,左臂的伤口大张着,脸上毫无血色。
  钱守安见皇帝情绪明显稳定了下来,立马机灵地开门招了招手,把外头几个吓得六神无主的太医唤了回来。
  几个太医战战兢兢进了殿,小心翼翼上前。
  男人抬了抬下巴,太医们如蒙大赦,连忙跪下检查伤势,取出纱布药物。
  这回,男人既没骂人也没踹人,靠着床栏闭目养神,一语不发。
  时绫见此情形,拖了把勉强还能坐的椅子走到殿内一角坐下,眼皮都不抬,安安静静地和狗玩。
  他完全不在意男人的伤势如何,也不打算多看男人一眼。
  小狗蜷在膝上,耳朵因为害怕轻轻抖着,时绫弯着指节在它头顶挠了挠,狗尾巴摇了两下。
  半晌,太医们胆战心惊地包扎完毕,逃命般退了出去,一刻也不敢多停留。钱守安和小德子对视一眼,也识趣地随太医一起退下,轻轻带上了殿门。
  寝殿只剩下他们两人,一静一动。
  男人左臂已经缠上厚厚的布条,倚坐在床边,一眨不眨盯着对面角落,眉目阴沉,眼神幽深,像一潭死水死死凝在时绫身上。
  时绫自顾自玩着,眼睫垂着,漠然无声,仿佛殿中根本没有别人存在。
  一眼不抬、一句不说,叫男人心里猛地堵住一口气,气到要爆炸。
  看着时绫把狗抱起来,用脸蹭了蹭,随后像哄孩童般轻轻摇着,哄狗睡觉。
  男人嘴角抽了抽。
  他在他眼里,甚至还不如一只破狗让他在意。
  男人咬了咬牙,终是忍不住了,道:
  “朕受伤了,你连一句话都不说?”
  时绫头也不抬,“不是你自己弄得吗?”
  “……”
  他被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憋了好半晌才硬拗出一句:“给朕也抱抱。”
  时绫脑海里浮现出他方才扭曲疯癫的模样,平静干脆地拒绝:“不行。”
  “在朕宫里的,就是朕的,连天下都是朕的,你说不行就不行?”
  见时绫不理会,他又冷声威胁:“你要是不给朕,朕现在就命人将它扔出宫去。”
  无耻至极!
  时绫清楚男人真能做的出来,小狗还这么小,若是被别的凶兽叼走,连个骨头都剩不下。
  花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时绫磨磨蹭蹭地走到床边坐下,不情不愿把狗递给他。
  男人接过来,但不会抱,僵硬地举着小狗,像捧着炸药。
  小狗见到男人仿佛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只撑了片刻,便彻底崩溃了。
  瘦弱的小身子猛地一抖,耳朵一夹,尾巴收紧……
  “哗啦啦”
  温热的液体顺着男人的龙袍倾泻而下,沿着衣摆滴落。
  两人皆是一愣。
  男人低头看着身上突如其来的潮湿痕迹,脑子里轰地一声,像有什么炸开了。
  他竟然被狗给尿了?
  时绫原本气哼哼地盯着男人,见此也绷不住了,眼眸骤然亮起,“噗嗤”一声毫不留情地笑了出来。
  直到现在他才从时绫脸上看到了别的神情。
  眉骨精致,眼睛清澈温柔,鼻梁挺秀,整个人是温的,亮的,美得几乎不真切。
  唇角轻轻勾着,不是恣意的大笑,是极轻极浅的笑意,像平静湖水之上落下了片花瓣,荡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干净,明亮,不带任何算计,只是因为小狗做了件蠢事,他也忍不住悄然动了动唇角。
  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敲了一下。
  不重,却叫他猛然屏住了呼吸。
  男人愣愣看着,喉咙发紧,他以为自己早已百毒不侵,早就麻木不仁。此时此刻,仅仅只是个笑容罢了,却像根锋利的针,扎穿了他。
  他出了神,举着狗的手也忘了动,就这么定定地任由小狗将最后几滴尿也甩了个干净,彻彻底底尿了个干净。
  片刻后,男人眼角微抽,龙袍上湿漉漉的一片,带着股呛鼻的尿臊味,他强行压住想把它扔出窗外的冲动,生硬地把狗放到地上。
  毛茸茸的小东西一落地立马哒哒哒跑到时绫脚边,脑袋抵着他的小腿蹭了蹭,瑟瑟发抖。
  时绫内心畅快不已,弯腰摸了摸狗脑袋。
  好葵葵!给他狠狠出了一口气!
  时绫环视一圈,见不远处有个帕子,想都没想就拿回来,蹲在地上开始给小狗擦屁股。
  男人难以置信,彻底傻眼。
  帕子是他平日里贴身携带,饭后用来擦嘴角,现在却正贴着一只狗的屁股打转。
  他差点没被气晕过去。
  嘴角狠狠抽了抽,青筋顺着脖颈蹦起。
  可他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脸黑如锅底,忍着火气,半晌吐出一句:
  “来人,给朕更衣。”
  殿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太监们赶紧端着热水盆与干净衣袍鱼贯而入。
  男人眉眼沉沉,面无表情地张开手臂站着,任人服侍。
  几个太监将皇帝围在中间,小心地卸下龙袍、打湿擦净身子、换上干衣,不敢有一丝怠慢,其他的则手脚麻利地收拾地上的狼藉。
  男人的余光始终没从时绫身上移开。
  他就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地逗着脚边的小狗,低眉顺目,与世无争,又美又安静,好像根本不屑于理会这宫里的一切。
  不屑理会他。
  男人指尖缓缓收紧,心里翻涌的情绪不知是怒是渴,又或是被他忽视不在乎和讨厌的委屈。
  太监们做完最后的伺候动作,低头哈腰地躬身退了出去。
  寝殿内也被收拾妥当,不过少了许多东西,显得很空。
  夜已深,昏黄的灯火映得人影绰绰,时绫低头摸了摸怀里熟睡的小狗,淡淡道:“我回去睡觉了。”
  语气不重,也不高,不带一点征询的意思,而是陈述。
  男人坐在床上,看着他,不语。
  时绫走到寝殿门口,抬手去拉门。
  纹丝不动。
  又拉了几下,还是没动静。他扭头看着男人,眉头皱起,“为什么打不开?”
  男人动了动唇,慢悠悠地吐出一句:“就在这睡。”
  时绫无语至极,定定站在门口。
  男人见状,不紧不慢丢下一句:“那你就在那站着吧。”说着,他便躺下了。
  时绫抬手拍门,道:“小德子,快开门。”
  外面毫无动静。
  他又喊了一声:“小德子!”
  依旧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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