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纪温庭沉默许久,抬眼看向他:“那如果真的有一个地方,可以洗刷过去,安放灵魂呢?”
  景宁笑了下,缓缓说:“那洗刷掉过去的我,还是我吗?”
  这个问题似乎难住了纪温庭,好长时间他都没有说话,只有投影里传来的电影里的声音。
  实际上这部电影的节奏非常慢,而且大多时候只听得见夏日的蝉鸣和主人公走路时的拖沓声。
  “let me tell you,forgetting of forgetting.that's true oblivion.'”
  直到电影里再次响起主人公的说话声,纪温庭才缓缓侧目,沉声问他:“景宁,你时常会为自己的遭遇感到痛苦吗?”
  景宁想了想,说:“没有。世界很大,我只觉得未来可期。”
  纪温庭让景宁出去了,他也不敢再多说了。
  景宁不知道自己刚才和纪温庭说的话管不管用,也不知道纪温庭有没有把下午康复训练的事情放在心上。
  不过当管家发来信息告知自己让他跟随纪温庭一起过去训练室时他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才不是为纪温庭,只是为自己。
  就像是房间里投影仪前的谈话没有展开过一样,景宁平静的将纪温庭带到了训练室,然后和管家站在门外等待。
  又是两个小时的训练。
  如往常一样,纪温庭满身满头的汗,面颊泛白,神色郁郁。
  管家也是一脸忧色,显然这次的训练也不怎么顺利。
  景宁说:“我带纪先生回房间洗漱吧。”
  管家看向纪温庭,征求他的意见。
  纪温庭垂着眼,哑着嗓子对管家说:“你先去忙你自己的。”
  “好的。”
  纪温庭这次洗澡的时间有点久,平常半个小时就能出来,今天却近四十分钟还没动静,里面还有淅淅沥沥的水声。
  在景宁正纠结要不要敲门进去查看时,里面就传来了纪温庭压抑的声音:“景宁,可以进来帮帮我吗?”
  景宁几乎是立刻就拧开浴室门把手推门而入了。
  浴室里的场景算不上狼藉,但到处都是水渍。他进去时纪温庭就穿着条内裤坐在他平时洗澡坐的辅助椅上。
  浴室很大,而轮椅不知为何滑到了门口。
  景宁忙将轮椅推到他身旁,目光不敢乱晃,只敢盯着纪温庭的眼睛,紧张的有些木:“纪先生,您伤到哪里了吗?”
  纪温庭语气冷硬:“没有。”
  景宁点点头,掩饰似的移开了视线,固定好纪温庭的轮椅后,轻声问:“需要我帮您穿衣服吗?”
  他是大着胆子问出的一句,因为他不确定纪温庭是不是因为今天训练时间太久所以有些力竭了。
  “你觉得呢?”纪温庭匪夷所思的反问。
  景宁愣了下,看不懂纪温庭的神色,试探道:“那我去给您拿衣服?”
  纪温庭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事实上衣服就在纪温庭的手边,但他没动,所以景宁只能探出上半身在不弄湿那件睡袍的情况下将它拿过来披在了纪温庭的身上。
  快速的给纪温庭穿好衣服,景宁忙道:“我扶您起来……”
  纪温庭任由他摆弄。
  男人身量太高,景宁每次扶他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还要防止被他压塌导致两人双双倒地。不过好在这一次轮椅就在旁边,所以这压力消减的很快。
  只是沾染到的纪温庭的身上的沉木香味却像是黏在了自己身上一样,萦绕不退。
  “我现在这个样子很难看,是不是?”
  景宁正走神,身旁的男人便冷不防说出这么一句。
  景宁惊吓到瞪大眼睛,不由自主的加大了音量:“怎么会!”
  纪温庭此时变得有些斤斤计较:“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
  景宁被戳中心事,面颊慢慢爬上绯色。
  这落在纪温庭的眼中反而成为了一种心虚的有力凭证。
  “出去吧。”
  纪温庭语气骤然变冷。
  “纪先生,我、我……”
  景宁一直也觉得自己是个厚脸皮的人,此刻才发觉好像也没有那么厚。
  明明之前是听到污言秽语也能装作没听见的,如今却连句直白大胆的话都要犹豫半天才敢说出口。
  然而此时的纪温庭显然没有了那么多耐心。
  “出去。”
  男人的语气开始变得不近人情。
  但他不想让纪温庭生气,起码在自己明显察觉到纪温庭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不想再让他生气。
  比起他心情不好导致自己遭殃,脸皮还是没那么重要的。
  景宁垂下眼,凝神认真看着面前的男人,和他说:“纪先生,我是个喜欢男人的男人。”
  他们离得近,浴室也足够安静,甚至能隐隐听见回音。
  因此哪怕只是那样轻的一句话,纪温庭也肯定听见了。
  “什么?”
  纪温庭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话里的含义是什么。
  景宁的脸颊爬上红晕,浑身滚烫着,结结巴巴道:“纪先生身材很好。”
  纪温庭回以沉默。
  景宁再接再厉:“很香。”
  第32章
  纪温庭静了许久, 而景宁大约是被浴室里的热气熏了头,以至于一时头脑冲动就将这些直白露骨的话说出了口。
  浴室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水顺着玻璃门往下滴的声音。
  景宁说完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纪温庭的表情, 见他穿戴整齐了, 躲在他身后小声说:“纪先生,我推您出去吧。”
  “嗯。”
  见纪温庭并没有追究的意思, 景宁才稍稍松了口气。
  景宁将纪温庭推回了房间, 往常般进去收拾浴室里的狼藉,将需要换洗的衣服拿到了玄关处的置衣架,到明天管家会取了叫专人拿去分门别类的洗。
  做完这些,景宁才忐忑的踱步到纪温庭房间门口, 照常问了句:“纪先生,需要我帮您吹头发吗?”
  “嗯。”
  “那好的,我先……”
  景宁本想趁早溜回去, 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纪温庭的回答是同意。
  “……”
  景宁面上一热,不免心虚, 在纪温庭开口前忙道:“我这就去给您拿吹风机。”
  景宁从来没有给人吹过头发,更别说是给纪温庭了。
  纪温庭的发丝金贵,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手指摸上去都是一种亵渎,只敢拿着吹风机远远对纪温庭的头发见缝插针的让风往湿漉漉的发间钻。
  “景宁。”
  不知道这是纪温庭喊他的第几声,景宁甚至听的也不太真切,但还是很快关掉了手中的风,忙道:“怎么了纪先生, 烫到您了吗?”
  纪温庭侧头意味不明的瞥了他一眼, 叹了口气,伸手说:“算了,我自己来吧。”
  之前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他自己亲力亲为, 今天居然能让自己来,那说明已经累到极致了吧。
  听说腿部的康复训练大多靠的都是手臂力量,纪温庭现在肯定浑身乏力,手酸腿痛。
  景宁不肯,小声问:“纪先生,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总觉得你吹不干。”
  “我可以。”
  景宁的声音很轻但坚定。
  纪温庭没说话了,放下了手也转过了头,似是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景宁看着面前的脑袋,犹豫几秒,还是忍不住问:“纪先生,我可以碰您的头发吗?”
  “嗯。”
  得到首肯景宁再无顾忌,将那发丝拢入手指中间,任由他的湿漉粘连在自己的手指间。
  大概过去了四五分钟,直到景宁彻底确定纪温庭的头发间都是干的他才关掉了吹风,又后知后觉的为自己刚才的僭越难为情起来,拐回洗手间放完吹风机才磨磨蹭蹭出来。
  纪温庭仍待在原位置上没有动,直到景宁出来才稍稍抬眼隔着额前的碎发遥遥看他一眼。
  景宁发现纪温庭的头发好像有些长了。额前的发耷拉下来能遮住他英俊的眉眼,刚被热风吹干的发丝柔软蓬松,这样的纪温庭看上去不但没有一点攻击力,反而带上了丝意味不明的温厚,如同一只被鬃毛遮住双眸的雄狮。
  景宁移开视线,转身回浴室找到洗漱台后面的檀木梳。
  “我帮纪先生梳一下头发?”
  纪温庭接过景宁手中的梳子,淡淡道:“我自己来吧。”
  “好。”
  看着纪温庭额前的碎发,他忍不住道:“纪先生,您的头发有些长了。”
  纪温庭没回答,用梳子将额前的发向后拢了一下,露出了光洁漂亮的额头和深邃漆黑的眉眼。碎发登时向两边散开,只有少数几缕落在额间。
  像男模。
  他在心里如此评价。
  从纪温庭房间里出来后,景宁的心还在不规律的跳动,面上血色未退。
  他无法细究这忽如其来的躁动是什么,那是给过他血淋淋教训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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