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纪秉臣一咬牙,直接跪在了他哥身前。
“哥, 现在正是关键时候,他们也说了只要这一个月恢复好了,你的腿也有几率痊愈!现在治疗稳步进行了, 旁系的事情还没有清理干净,现在不能走!”
纪温庭的目光落在一望无垠的海面上, 眼中情绪淡得可怕,像是完全没有把他和他的话放在心上。
纪秉臣抓在轮椅上的手都抓得泛了白, 红着眼怒道:“哥!我们失去爸妈的时候甚至还那么小,是你把我带大!你也是我唯一的亲人啊!我从小就听你的话,可你不能总是把我排在最后,不能因为我犯了一次错,你就真的不要我了……”
说到最后, 纪秉臣的声音越来越低, 直到再也忍不住,掩饰似得垂下头,滚烫的泪珠一滴一滴地落在纪温庭的鞋面。
那么高的个子, 二十几岁的人,跪在自己面前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委屈流泪。
即使纪温庭心若顽石,面前的人也终究是自己的亲弟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海风簌簌,吹干了纪秉臣的眼泪。
他手脚冰凉,却完全感觉不到冷和痛,只是执拗的抓着纪温庭的轮椅不放,不肯让他走。
不知道过去多久,纪温庭才终于开口说话。
“起来。”
不再是那冷硬的语气。
纪秉臣猛地抬起头,看向纪温庭,眼里装满期盼。
男人深邃的眼眸一如既然的漆黑,像是一口深潭。
“哥……”
纪温庭闭了闭眼睛,许久才开口。
“孟家的人找上了他。”
纪秉臣一愣:“什么?”
“孟家有人想要利用他,他现在情绪不好,一个人在a市,我怕他有危险。”
冷风侵袭下,纪温庭的面色已经隐隐泛白,嗓音和着风声,叫人无端听出一种惊慌感。
能在纪温庭的身上看到这样的情绪,纪秉臣惊愕难当的同时,又在这一刻骤然明白,对于纪温庭来说,景宁已经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
纪秉臣立马说:“我们留了那么多人在a市,那伙人一旦进入范围,是肯定走不出去的,你放心……”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纪温庭打断了他,目光再次望向了翻涌的海,眉间出现一道深深的沟壑。
“我是怕他……”
怕他心灰意冷,一心寻死。
*
"景先生,吃点饭吧,您一直这样,身体会撑不下去的。"
管家看着执拗的坐在唐锦容的棺材前一动不动的景宁,心中焦急。
景宁摇了摇头,哑声说:“我没有胃口。”
无奈之下,管家只好搬出纪温庭:“你一直不接电话,大少爷很担心您。”
景宁这才抬了抬眼,没几秒又垂下脑袋,声音很小:“晚点我会回的,告诉他我没事。”
连纪温庭都不管用了,管家也是实在没辙了,只能干着急。
唐锦容生前并没有什么朋友,她带景宁换过太多城市,居无定所。景宁来到a市后,又一直被困在医院,除了认识的那几个医生护士和病友外,母子生前死后可以说只有彼此。
可景宁还是办了葬礼,给唐锦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守在她的身边。
只是除了纪家几个守在这里的保镖外,也就只有他们母子二人了。
这是场无人来参加的葬礼。
原本管家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没想到,就在这之后不久,守在门口的保镖急匆匆跑了进来。
“景先生,门口停着两辆车,好像是……萧家的。”
管家愣了下,转头时见景宁已经站了起来,尽管他面色苍白,但身形笔直,像是经过风雨摇荡后仍屹立不倒的青松。
语气也沉稳如初:“让他们进来。”
好像他已经等了很久。
很快,大门内就进来了好几个人,他们都穿着黑色的正装,神情肃穆的送上了花和花篮,拜过长辞的人后,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了景宁身上。
萧垣是最先开口的:“节哀。”
景宁没说话,然后萧玉颜走到了他面前,女人面容憔悴,显然也是病情加重,被搀扶着才勉强站稳,伸出手拍了拍景宁的肩膀。
“宁宁,锦容已经走了,景家以后也再掀不起什么风浪。回来吧,这是你爸爸生前的遗愿,他一直觉得很愧对你和你妈妈……”
景宁平静地望向几位神色各异的萧家人,视线才落回到萧玉颜身上:“萧阿姨不必说这么多,我和我妈妈从小相依为命,没有什么爸爸。还是说萧阿姨觉得,我这样的人逃不过私生子的宿命?”
萧玉颜神色一僵。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玉颜这么说也是为了你好,二哥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你母亲!景宁,我们都知道你这些年受了委屈,心里有气,可是前些年萧家也不好过啊,不然也不会去国外避难!”
一个男人气愤的站出来,看着景宁苍白的脸又说不出难听的话,只是语气重了点。
她身边的女人扯了扯他,怒道:“你在这添什么乱!”
男人绷着脸不说话了。
女人又望向景宁,无奈道:“你不要介意,这是你三叔,就是脾气爆了点,本质上还是关心你。”
景宁闭上眼深吸口气,扯了下唇角说:“谢谢关心,祭拜完就请离开吧,我替我母亲感谢各位的到来。”
说着,景宁深深朝他们鞠了一躬,然后转过了身。
萧三叔还想要说什么时,他身后另一个中年男人朝他使了个颜色,他这才闭上嘴巴,和妻子先出去了。
但萧垣萧玉颜,还有那个中年男人却没有离开。
男人走到了景宁的身边,垂眸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透过他看什么人,目光中透着不掩饰的怀念。
对上景宁的眼神时,紧皱的眉头才松缓开来,努力做出一个温和长辈该有的模样:“你的五官和年轻时候的靖远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是眼睛不像。”
景宁撇开头,向来对什么都游刃有余的自己,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深深的攫取他的心脏,让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悲戚。
男人还在继续说:“靖远的眼睛总是明亮的像夏日夜间的月亮,我们兄妹四人里面,连最小的玉颜也没有这样的眼神。”
“可是孩子,你为什么心事重重?”
这一瞬间,有一股极强的酸涩感从指尖漫向全身,直冲咽喉,仿佛要从他身体各个部位溢出来。
他僵立在那里,注视着沉睡在花丛里的母亲,好久才哑声说话。
“我记得他,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带我去赶集,结果我乱跑,和她走丢了,我在人群里面哇哇大哭,这时,一个戴着帽子的叔叔过来牵住我,说要带我回家。”
“其实我警惕心很重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他的眼睛时,我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任,任由他抱起了我。”
“他说他知道我的生日快要到了,他是圣诞老人派过来给我送礼物的。于是我向他许了很多愿,他笑着捏我的脸,把我带进一个商场,给我买了玩具、衣服,然后把我送到了家楼下。”
“临走前他递给我一个盒子,说这是他买给妈妈的。”
“我回到家后不久妈妈回来了,先是抱着我哭了一通,然后看到我带回来的那些东西,打开那个盒子后,哭得满脸都是泪,然后又气又骂,还摔了我的所有玩具,不过最后她还是藏起了那个盒子。”
“后来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妈妈在我两三岁的时候还会望着窗外发呆,或者故意把我一个人丢在人群中,但后来发现男人没有再出现过,她终于死心了。”
说到这里时,男人的脸色已经变了,双眼黯淡下来,不忍地叹了口气。
景宁没有停止自己旁观者般冷静的自述。
“在我五岁那年,母亲改嫁给了一个老师,生下了一个妹妹。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好,那个男人对我也好,我们都以为好日子就要来了。”
“然而,那个男人竟是个……变态。在我妹妹三岁的时候,被我发现了一次,妈妈知道后再也不让妹妹和他独处,还在他的电脑里找到了他偷拍学生的证据,妈妈将证据交给了警察,那个男人进了监狱,被判了三年。”
“她带我们去了别的城市,可一个女人要照顾两个孩子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她只能拼命工作供我们读书、上学,还要忍受一些背地里针对她的流言蜚语。”
“就这样三年后,那个男人被放出来了,他找到了我们,在妈妈下班回家的路上把她打到昏迷,然后回家要带走妹妹。”
景宁顿了下,眼神突然变得狠厉,拳头攥得泛白,额角淡青色的青筋也隐隐暴起。
“放学回来的我正好撞到了这一幕,我现在都记得我当时有多么冷静,转身进厨房,在男人转身的刹那,用刀捅进了他的腹部……”
萧玉颜再听不下去看,眼尾泛红,哽咽着:“景宁……不要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