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季月欢起身,拍了拍屁股,想了想,又把手里的酒坛塞他怀里,“洒了我的酒,记得赔。”
她看过了,那个箱子里南星只给她带了三坛。
坛子也不大,也就一升左右的容量吧,本来就不多,如今还给洒了,她郁闷死。
好歹给他客串了一把谋士,要点儿酒不过分吧?
永昭帝想来不会那么小气。
祁曜君现在看着那个酒坛胸口就隐隐作痛,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自觉他不会小气的季月欢已经打着哈欠往倚翠轩走了。
祁曜君:“……”
望着季月欢的背影,祁曜君最终紧了紧手里的空酒坛,蓦然失笑。
有趣的女人。
*
翌日,因为跟祁曜君聊天耽误了睡眠的季月欢直至天明才勉强有了点儿睡意,结果还没等她好好闭上眼,南星、冬霜和腊雪就都急匆匆叫她起床了。
季月欢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起这么早干嘛啊不是都不用去皇后那儿打卡了吗?!”
听不懂打卡是什么意思,但眼下也不是她们好奇的时候。
腊雪一脸的凝重,“小主,鄂姑姑已经到了,正在前面候着呢。”
恶姑姑?
季月欢有点懵,显然完全没想起来祁曜君让她学规矩的事儿,“她候着就候着呗,怎么了?她姓恶了不起吗?我也不姓善啊。”
众:“……”
冬霜也扶额了,“小主,不是那个恶,是尚仪监的掌监鄂阳兰姑姑,您忘了?昨天皇上下旨,让鄂姑姑来教您规矩的。”
有这回事吗?
季月欢有点儿茫然,也不能怪她,她那会儿满脑子都是不用早起去皇后那儿打卡了,别的根本没听。
“小主,快起来吧,鄂姑姑是整个宫中最为严苛的姑姑,您万不可懈怠了。”
腊雪一脸凝重,“奴婢给您打个比方,宫规众有一条,笑不露齿。旁的姑姑这方面不做特别要求,若是觉得实在高兴,您笑时用手掩唇即可,但鄂姑姑不同,鄂姑姑严苛到会对您嘴角扬起的弧度都有事先的规定,倘若笑时弧度过了,鄂姑姑手中的戒尺可是会直接抽下来的!”
季月欢:“???”
不是,有病吧这个人?
“她这种行为是合理的吗?没有人管管吗?”
腊雪摇头,“奴婢听说,早年先帝尚未建立大曜之时,鄂姑姑便是祁府的管事,她将祁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令祁府哪怕身处乱世,仍有御下有方的美名,先帝和太后都对鄂姑姑敬重有加,所以尚仪监甫一建立,便封鄂姑姑为掌监。”
说到这儿,腊雪压低了声音。
“奴婢还听说,鄂姑姑为了以身作则,曾当众打死了自己在人前哭闹的女儿。不过奴婢也不能确定真假,总之您可千万别惹怒她。”
季月欢一整个震撼住。
什么样的人会为了规矩两个字亲手打死自己的女儿啊?确定是亲女儿吗?
“小主,快起来吧,”见季月欢还在发呆,腊雪忍不住催促了,“鄂姑姑手中的戒尺为先帝亲赐,皇后娘娘见了她都要礼让三分的,您万不可任性了。”
她现在是怕了,生怕小主再出什么事惹了皇上不快。
季月欢回神,听到腊雪这话,顿觉无语。
“不是我说,你们皇后娘娘怎么见谁都要礼让三分啊,这也当得太窝囊了……”
一会儿对安美人要礼让三分,一会儿对这个什么恶姑姑也要礼让三分。
得亏她没想宫斗啊,这皇后谁爱当谁当好吧。
“放肆!”
一声厉喝骤然在季月欢耳边响起,她吓了一跳。
季月欢抬头,就见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美妇迈着端庄的步子朝她走来。
那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沉静肃穆,行走间,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被丈量过一般,手臂摆动的幅度,脚下迈开的步调,每一下都丝毫不差。
腊雪几人忙行礼,“参见鄂掌监!”
鄂阳兰冷冷地看着她们,一抬手,跟在她身后的宫女立马将一柄又粗又长的戒尺放到她手中。
鄂阳兰二话不说便往三人身上重重抽去。
“主子卯过不起,不加提醒,是为不勤。”
又是一下。
“主子出言不逊,不加制止,是为不敬。”
她还要再打,但这一次手腕却被人制住。
季月欢冷冷地看着她,“你再打她们一下试试!”
第47章 破防到怀疑人生
鄂阳兰眯起眼。
上下打量季月欢,目光微冷:
“小主不如瞧瞧外面的日头多高了?这个时辰还蓬头垢面,衣不蔽体,成何体统?”
衣不蔽体?!
季月欢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睡衣,有点无语。
“来,跟我念:衣不蔽体,指衣服很破烂,连身子都遮盖不住,形容生活十分艰难困苦。你有文化吗?没文化回家念书去,别捡着个成语就望文生义随便乱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编排你家皇上虐待我呢。”
鄂阳兰一呆,被季月欢这话说得涨红了脸。
她也是经历过乱世的人,小时候连饭都吃不起哪儿念得起书?会说几个成语还是因为当初伺候先皇时,府里来往皆是有识之士,她听得多了才学了些。
她一直为自己悟性高而沾沾自喜,此前用词也没出过错——当然也可能是即便出错也没人发现,就算发现了更没人敢像季月欢这么怼她。
眼下被这么指着鼻子骂,鄂阳兰一时有些下不来台,憋了半晌才磕巴道:
“那、那您也不该如此!这是皇上没要小主侍寝,否则小主这副尊荣要如何伺候皇上?”
“你们家皇上是没手没脚吗穿个衣服就非得叫人伺候?你把他当巨婴他同意了吗?”
鄂阳兰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瞪大了眼,“放肆!你怎敢如此冒犯皇上!身为后宫嫔妃,伺候皇上更衣这是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季月欢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鄂阳兰,半晌后嗤笑:
“你瞧瞧你,衣着一丝不苟,说话一板一眼,行走更是绳趋尺步,你真的还活着吗?你的衣服是你想穿的吗?你说的话是你想说的吗?走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丈量着合适的距离,你到底是来教别人规矩的还是被规矩困住的提线木偶?你还是你吗?”
鄂阳兰怔怔的,被季月欢几句话说得有些怀疑人生,连嘴皮子都哆嗦起来。
“不……不是这样的……宫中三司六监规矩礼仪皆由我教导!凡由我带出的宫人无不得主子赞许有加!你不要在这里蛊惑人心!我是不会上当的!”
季月欢啧啧摇头,“为了博得他人的称许,你们就这么把自己套入桎梏,被规矩操纵而不自知,真可怜啊。你会笑吗?笑一个给我看看。”
她前后的话题转变太快,鄂阳兰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下意识扬起唇。
弧度标准,笑不露齿。
季月欢戳了戳她的嘴角。
“瞧瞧,你连笑容都被框死了,你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看见美食不能放肆品尝,看见美景不能放肆欢呼,哪怕美名在身也不能放肆欢笑,旁人对你赞许有加又怎么样?你内心的喜悦敢表现出来吗?你不敢,一个人如果连开心都只能藏着掖着,活得像个贼一样,真的会快乐吗?”
鄂阳兰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不停地后退,“不……不……不是这样的……不是……”
季月欢怜悯的眼神落在她脸上。
“是不是这样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你真可怜,但我不会可怜你,因为你在试图把所有人变得跟你一样,你看看你身后的这些女孩子们。”
她指了指鄂阳兰带来的那一帮宫女,说真的,季月欢不是没见过别的宫女,先前她去找芸心算账的时候,一路上也碰到不少宫人,可那些宫人即便规矩,却也鲜活。
但鄂阳兰带来的人,各个表情僵硬,死气沉沉,这些人看着甚至比她这个一心求死的人还像尸体。
这就是鄂阳兰引以为傲的资本?
太可笑了。
“十五六岁的少女,你可曾在她们身上看到属于少女的朝气?你一定还在为自己的作品沾沾自喜,可你真的觉得把她们变成这样是对的吗?不,你只是在报复,你看不惯旁人身上拥有那些你失去的东西,所以你要把她们的活力,快乐,单纯通通拔除。”
“你看看她们,仔细看看,她们还活着,但只剩下一具躯壳,举手投足都有一根名为规矩的绳子牵引,这样千篇一律的人跟木偶有什么区别,她们真的还活着吗?鄂阳兰,你在杀人。”
【鄂阳兰,你在杀人】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鄂阳兰耳边炸起。
她脸色几乎瞬间就白了。
“不要再说了,你不要再说了!”
季月欢的话太犀利,犀利到她不得不面对自己阴暗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