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那您手里拎的什么?”
  “没、没什么?”
  季月欢步步紧逼,“给我看看吧赵伯伯。”
  赵成刚退了两步,后背就抵上坚硬的墙壁,他忘了,先前就是把将军扔在墙根底下。
  眼下,他已经退无可退。
  “赵伯伯。”
  季月欢还在叫他。
  赵成刚根本不敢面对女孩儿那双冰冷而破碎的眼睛,只能捏紧了捏着麻袋口的手,眼神闪躲。
  “我,我……”
  季月欢终于忍无可忍,她尖叫着嘶吼:
  “赵成刚!我的将军呢?!”
  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云霄,她像是用尽她所有的力气,想要全世界听到她的悲鸣。
  她很明显破了音,声带像是被小刀割过,祁曜君听着都觉得耳膜一疼,但他知道,她比他更疼。
  无形的利刃划过的哪里是她的声带,分明是她的心。
  祁曜君仅仅是一个晃神,就于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他醒了。
  被她绝望的哀鸣震醒了。
  可梦里的她呢?
  即便祁曜君没有看到那麻袋下的景象,他也知道,那只名为将军的猫,活不成了。
  肚子是猫最脆弱的地方,先前那个醉鬼重重朝它的肚子打过去的时候,将军显然已经受了很重的内伤。
  或许还能救治,也或许无力回天。
  可它应该习惯了季月欢每天放学的时间,所以它挣扎着发出最后的求救,想让它的小主人听到它的声音,来接它回家,想最后跟小主人告别。
  可那个叫赵成刚的人,断送了它最后的机会。
  连他都能想到这一点,那么聪明的她会想不到吗?
  可越是这么想,她就会越痛苦。
  那道响彻天地的质问像是穿透了梦境,一遍遍在他耳边震荡开来。
  她当时真的只是在质问赵成刚吗?
  不,祁曜君感觉,那声音已经穿透了天地,她在质问更高层面的东西,为什么这么对待一只小猫,为什么这么对待……她?
  祁曜君一手捂着自己的心口,一手按着自己的额头。
  胸口处传来的闷痛,连同苏醒后梦境与现实交织的混沌让他难受不已,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劲。
  他捂着心口的那只手,手背传来冰凉的触感,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上面。
  第200章 杀心
  他抬起手,借着殿内的烛火,看到了上面的水渍。
  那只按着自己额头的手也转而抚向自己的脸颊,指尖霎时湿润。
  他……哭了?
  他隐约记得这不是第一次落泪,可上一次,他至少是在她的梦里,而眼下,那悲伤竟越过梦境传到当下。
  若之前他还能骗自己,梦,只是梦。
  那现在呢?
  祁曜君再也睡不着了,他也不敢睡。
  他此时竟有些胆怯了,他怕回到那个梦境,怕直面她的悲伤。
  多可笑啊,他只是旁观都觉得胆怯,可她呢?她是怎么撑过来的,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祁曜君起身,走到了窗前,今晚外面没有月亮,一眼望过去只有浓稠到有如实质的黑暗。
  多可怕,他分明觉得自己做了好长好长一个梦,长到那只一开始只有巴掌大的小猫,在她手里变得沉甸甸,可醒来,居然天都还没亮。
  他望着那片黑暗发呆,好像终于明白季月欢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始终拨不开的迷雾是什么了。
  如果梦境里的一切她都曾真切经历,那那层黑雾底下藏着的,分明是她暗无天日的一生。
  太无力了。
  真的,太无力了。
  “季月欢,我该怎么……才能救你……”
  他低声喃喃,几不可察的声音飘散在空旷的殿内,如一滴水落入河流,没有溅起丝毫的涟漪。
  他想起他把那两只兔子给她的时候,她立马垂下眼眸,只磕巴着说了一句,“我……我养不好它们。”
  祁曜君当时以为她低着头,是因为拒绝他的心意而不敢和他对视。
  现下想来,她分明是在那一瞬间,想起了那只名为将军的猫,她怕泄露眼中过于浓稠的痛苦。
  祁曜君脸色有些发白,他抬手按住自己心脏的位置,他分明能感受到跳动,可他却觉得呼吸变得那么困难。
  “我是不是……”
  他沉沉闭上眼,“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他想讨她欢心,却好像无意间唤起她内心深处最难以直面的创伤。
  可她最后还是接受了,只为了那个事先的承诺。
  祁朝纪,你到底在做什么?!
  祁曜君咬着牙问自己,可却找寻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最后狠狠一拳砸在身侧的墙上,关节传来剧痛,可他心口的闷痛却没有丝毫的缓解。
  他也知道,这点儿疼痛,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祁朝纪,你救不了我。】
  她曾经的话再度在他耳边回荡,彼时他信誓旦旦振振有词,他说他是真龙天子,天命所归;他说这天下都是他的,生杀予夺皆在他手,他不信掌控不了她的命,他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他救不了的人。
  但是眼下,祁曜君深深地迷茫了。
  他真的能救她吗?
  太荒谬了。
  他从小到大博览群书,熟读四书五经,精通诗词歌赋,文韬武略也细细研读,教过他的先生都夸他聪慧,因为他是知识记得最快也最能融会贯通的学生,他可以跟国子监祭酒聊上一整天而不落下乘,他与护国寺的主持谈过佛法,也与今阳道馆的道长论过道。
  人人赞他博闻强识,学富五车。
  他也用那些刻在脑子里的学识,同朝臣周旋,为百姓谋利,他自认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将无往不利。
  可眼下,面对这道名为'季月欢'的难题,祁曜君绞尽脑汁,却寻不到任何解法。
  她的人生看似充满了无数的分叉口,可每一条都通向了死胡同,或者说,她根本从头到尾一直在胡同里徘徊,不管往那个方向走,目之所及即是高墙,她走不出去,别人也进去不得。
  有那么一瞬间,祁曜君脑子里闪过一个很荒谬的念头——不如让她死吧。
  真的还有必要活下去吗?她的心早已破碎,千疮百孔,而孔洞之下,蔓延的是无尽的痛苦和悔恨,人间于她像是炼狱,活着不是恩赐,更像是折磨。
  或许只有死亡,才能给她新生。
  但很快他又把这个念头压下去。
  不,不能这么想。
  她才十六岁,花一样的年纪,她来这世上走一遭,不是为了吃尽苦头再痛苦地死去。
  夏蝉熬过破茧的剧痛,不是为了无声死在寂静的秋日,它在盛夏恣意欢歌,用尽全力带给世界一场喧嚣,也要证明它来过。
  她不该被命运愚弄,不能认命,否则她经受的那些苦难又算什么?她来了,就不该在绽放前枯萎,她要享受阳光,要汲取甘露,要和蝴蝶拥抱,然后挑一个最舒服的午后,静静开出最美的花。
  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这一夜,祁曜君心绪大乱。
  *
  当崔德海推开殿门,又一次看到站在窗边的皇上时,简直纳了闷了。
  奇怪,皇上这两日都不要睡觉的吗?
  之前还以为是旭小主闹皇上了,才醒那么早,怎么昨夜一个人就寝,还是这般?
  还是说丞相那边又闹了什么幺蛾子,让皇上烦心至此?
  崔德海正犹豫该不该问,就听耳边传来皇上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崔德海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因为他听到皇上说:
  “崔德海,洛悦宫增添的宫人,不必从内侍司选了,带上朕的印信,让怀浊从天枢阁挑。另外,告诉那些挑出来的人,第一,看顾好洛悦宫的两只兔子,第二,护好旭良媛。两件事,不许有任何的闪失。”
  天枢阁的人没有内侍司造册,等同于绕过皇后,直接安排宫外之人入后宫。
  这是何等惊人之举?后宫那是什么地方?是帝王居所,这里守卫森严,为了天子安危,任何人入宫都得经过层层筛查,眼下却要空降十数人进后宫?
  尤其这些人不归皇后管辖,他们直接听命于皇上,往后不管她们作出何事,皇后娘娘甚至都无权问罪。
  旭小主本就胆大包天,若是再有这些人保驾护航,往后整个后宫不得鸡飞狗跳?
  崔德海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皇上,这……这不合规……”
  一个“矩”字还没说完,皇上已经冷眼扫过来,吓得崔德海一哆嗦。
  “不需要你提醒,朕的规矩就是规矩!”
  他根本不在乎那些东西了,他只想在他能力范围内,将洛悦宫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
  那两只兔子,绝对不能出事。
  否则,她会疯掉的,她一定会疯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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